舒丹丹
大雪
昨夜我梦见大雪
在这从不下雪的南方之夜
它们如此轻盈
像飞蛾,在我成长的小镇翩翩起舞
那些昏暗的屋顶和岁月
都被雪花的快乐点亮了
我不知我身陷一场虚拟的大雪
雪隐藏一切,又袒露一切
仿佛某一年,我站在茫茫大雪面前
无法辨明,无法抉择
我伸手触摸,它如此冰凉
消逝得如此迅捷
又让我疑心
是一场爱的灰烬
轮回
冬天仍可期待,风信子就要开花。
泥土中的等待虽然漫长,但黑暗会做工——
看旧叶包裹新叶,蓓蕾呼之欲出,
听绿色的烛火,抵抗着风,
紧紧握拢的小拳头,攥着
自身的光与力,进入更大的光。
花前小立的人,偶尔
会想起一些旧事:一些建设和摧毁,
得而复失,或失而复得,
像泥土中的种子,风中的花——
它们命定的轮回,像时间的审判
和宽恕,耗尽了,我们的一生。
洗脸
温热的水,让僵硬了一夜的毛巾浸软
打上柑橘花气味的香皂
然后闭上眼
把脸埋在毛巾里
被一种温热而清冽的气息包围
就会看见,云朵开放
阳光被鸟鸣点燃
一座山蓬勃的呼吸升起
就会看见
我在一棵开着黄花的树下静坐
不知今夕何夕
大雪纷纷
意念中一场大雪纷纷,
盛满了田野里金盏菊的小酒盅。
这是南方的冬季,紫荆犹开,小叶榕兀自绿着。
有一种声音,循着雪花而来,
与季节作一场微妙的回归与抗衡。
冬天原该有雪,哪怕此地的草木
已太久地习惯了曛暖的南风。
你只想小小地纵容一下
天性中属于虚无的那一部分,
只想以无尽的妄念降下三千瑞雪,
用以辨识生命的复杂,和灵魂中的另一个你。
当暮色渐浓,白雪与苍茫融为一体,
你并不悲伤,也无恐惧——
一种澄明,圆满于洁白的孤独之中。
一天中我钟爱的时刻
早上六点半,我梳洗出门。
墙角一蓬芭蕉抽了嫩芽,新绿逼人眼。
晨风中的枝叶多么舒展,我忘记了
昨夜的骤雨和它们卷曲的忧伤。
下午四点,一天的工作已经完成。
我缓缓走过山间,停在一棵樟树下。
随口打声招呼吧,向头顶一只小山雀。
满山的风声,顷刻化作鸟鸣与我回应。
六点钟我在菜场摊贩间,流连于
菠菜,番茄,和豆腐。我无意在蔬菜的叶脉里
找寻生活的意义,但的确是它们,
帮我一次次溶解,突如其来的虚空。
夜里九点,我走在浓雾的树荫下。
有时,我感到一阵孤独来袭。有时,又觉得自己
并非想象中那样孤独。我仰望夜空,
至少,我被满天星光垂爱着。
药都是甜的
晚饭后嚼两片的酵母有巧克力的味道
驱蛔虫的宝塔糖,像宝塔山上的
红宝塔,绿宝塔,黄宝塔
连打喷嚏流鼻涕的药也覆着一层糖衣
我跟妈妈说,我爱吃药
药都是甜的
爱吃药的孩子不知道
长大后,造药人的心就会变得像石头一样硬
他们不会在药片上再裹上糖衣
有那么多黑得发烫的液体
那么多成分不明的颗粒
会苦得你舌头发麻
会让你背转身去,和着暮色
沉默地咽下
一杯
喝柠檬茶,我偏爱透明的杯子
羊毛衫第一颗纽扣上的毛茛花,一朵就够
高朋满座,我的眼睛必望向
话最少的一个
那一心爱我的人,假使我不爱你
也对你怀有歉疚
去往对岸的教堂
需渡船而过
但手捧一杯水,上帝
就在杯中
天气冷得让人脆弱
画作完成,一幅不像自己的自画像
透过油彩朝你陌生地微笑着。
像不像又有什么要紧,
最难看清的,或许就是自己。
天气冷得让人脆弱,
空气里混合着松节油和晚饭后余留的气味。
人坐在台灯下,有些恍然,
手,不自觉地就往灯罩上捂。
“再冷不烤灯盏火”,想起外婆的告诫。
天气预报里说,一场寒流自北而下。
寒流,带来的是冷,而不是雪花。
雪,落在别处。
没有了雪的期待,怎能叫冬天?
一年中最冷的日子,
一个稍稍凌乱的夜晚。
回忆,像钉子在夜色里敲响,粗暴而固执。
那些曾伤害过你的岁月,
仿佛还打着白色绷带,没有走远……
睡吧。愿一夜无梦。
人世寒凉,唯棉花真实而温暖。
多么好,明早,你还会从棉花中醒来。
*诗作选自《蜻蜓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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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丹丹,诗人,译者,现任广东轻工职业技术学院英语副教授。出版诗集《蜻蜓来访》,译诗集《别处的意义——欧美当代诗人十二家》,《我们所有人——雷蒙德·卡佛诗全集》,《诗歌EMS周刊:(爱尔兰)保罗·穆顿诗选》,《高窗——菲利普·拉金诗集》。
曾获年度“澄迈·诗探索奖”翻译奖、第四届后天翻译奖、第二届淬剑诗歌奖、第二届金迪诗歌奖“十佳诗人奖”、年度“第一朗读者”最佳诗人奖。年5月受邀参加第三届罗马尼亚雅西国际诗歌节,获雅西市政府颁发的“诗歌大使”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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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丹丹译作诗歌岛■ 菲利普·拉金《布里尼先生》《去教堂》《草地上》《离去之诗》《高窗》《又大又凉爽的商店》《无话可说》《婚礼那天的风》《癞蛤蟆》《悲伤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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