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世代从医,全家人的血都能入药救命。
那日,来月城游玩的公主不慎坠马,失血垂死之际,驸马强行让爹娘放血救公主。
爹娘看过公主的脉,分明已是强弩之末,喂血也回天乏术。
驸马:「既然一碗血不够!那就把你们身上的血全喂给公主!」
爹娘被官兵押着放了一夜的血,六岁的小妹也被割血入药,虚弱惨死。
公主醒来得知此事,娇声道:「能救本公主一命,也是他们此生的荣幸。」
他们不知道,神医一家还有个擅长巫医之术的长女。
三年后,公主怀孕,百般不适。
我伪装成寻常女医,到公主身边侍候她孕期。
经我「精心医治」,公主产下一个男胎,只是这男胎——长着三张脸。
我抱着孩子,对上公主驸马惊恐的眼睛,笑着说:「公主的命是用三人的血换回来的,如今,那三人投胎回来找公主了啊!你们,在怕什么啊?」
1
太医在屏风外跪了一地,驸马指着他们骂。
「公主昨夜又胎动出血,太医院开了那么多药,没有一剂见效!一群庸医蠢材!」
太医们低着头,谁都不敢说话。
永梧公主年初怀孕,怀孕后百般不适,时不时腹痛出血。
宫里知道后,派了最好的几个太医来,几十碗苦药喝下去,却都不见成效。
许太医对屏风内的公主道:「以微臣之见,若要保公主平安,恐怕,还是先落下此胎,公主的身体再养个几年,再孕也不迟。」
「你竟敢让本宫打胎?」
永梧公主的声音从屏风里传出来,「来人,将这庸医拖下去打二十棍!」
「且慢!」
一直跪在许太医身后的我直起身,大声道:「公主请息怒!奴婢有法子能保住小世子!」
屋内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我,驸马盯着我问:「你是谁?之前怎么没见过?」
「医院的女医宁离,专攻千金一科,近两日才跟在许太医身边为各位贵人主子请脉。」
许太医是给公主安胎的,身边带个女医并不奇怪。
驸马问:「你有什么办法?」
「奴婢有一套家传的保胎针法,只要九针入腹,就可保腹中胎儿十月安稳,生产时母子平安。」
医院之首,医术精湛,他都无力保住这个孩子,公主驸马心中其实也有数,如今听我这么说,便死马当活马医。
「你上前来。」
我走进屏风里,只见永梧公主正半躺在床上,标致的脸上透着苍白,渗出些冷汗,她腹部隆起,两个丫鬟正低着头在床褥间为她换染血的裙子。
她孕期出血已经频繁到要勤换衣裙的地步。
「请公主屏退众人,奴婢为您施针。」
我给公主把过脉后,拿出随身携带的九根银针。
这九根银针细长尖锐,不仔细看,没人会发现银针上刻画的招魂符篆。
下针之前,永梧公主警告我:「若是不能立刻见效,当心本宫诛你九族。」
我卑躬屈膝:「奴婢一定尽心救治公主与小世子。」
她不知道,我的九族。
早在三年前就因她而死。
2
我的本名,叫叶归。
我曾父母双全,还有一个六岁的妹妹。
我们一家定居在月城。
爹娘生前,是月城人人敬重的神医。
妹妹生前,调皮可爱,最喜欢蹭在我怀中撒娇,让我给她念医书。
这一切,毁在三年前。
三年前,来月城游玩的永梧公主贪玩坠马。
她被烈马的铁蹄踹了胸口,当场昏迷,身下流了一摊骇人的血。
永梧公主被紧急送进月城府衙,随行的太医看过后,战战兢兢地说只有用人血作药引,才有可能救公主一命。
驸马立刻下令,要全月城的百姓为公主放血。
一时间,月城上下不论精壮青年,还是妇孺老人,甚至未满月的婴儿都被取走一碗血。
太医看过寻常人的血后又摇头,说必须是药血,才可能与公主体质相合。
月城知府陆斌捂着自己的乌纱帽——公主要是死在他管辖的领域上,他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于是陆知府在郊外竹屋找到了我爹娘。
我们一家人,身上流的都是药血。
一滴血,百病消。
爹娘曾告诉我和妹妹,万不可泄露身上药血的秘密,否则会招致歹人觊觎。
可那年月城瘟疫,一日死了上百人。
爹娘实在不忍,便割血入药,救了月城上万人的性命,被月城人尊称为神医。
自然,叶家人的血能救命这事就没瞒住。
那日,爹娘被紧急叫去府衙,他们给公主看过脉,也说回天乏术,救不了。
当年瘟疫被爹娘用血救了一命的陆知府当着驸马的面大声揭穿:「你们的血不是能救人吗?连当年瘟疫都能治!公主怎么就救不了了?」
驸马听了这事,立刻让爹娘割了两大碗血喂公主喝下,果然没能起效。
爹爹无奈解释:「我们的血入药也只能救急症,公主重伤垂危,又失血过多,已经是死症。」
「所谓死症,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驸马和知府面面相觑,公主若是真死了,他们,一个是照顾不周,一个是保护不当,全都得死!
忽然,驸马盯着爹娘手腕上未止住血的伤口,魔怔一般说:「两碗血不够,那就把这两人的血放干了,全喂给公主!」
3
陆知府听了这话,立刻照做。
爹爹看形势不对,立刻护着娘亲:「大人!公主的命是命,我们的命也是命!你一定要抽血就抽我的,别动我夫人!」
驸马嗤笑:「你们的命也配跟公主比?来人!动手!」
爹娘刚被放了两碗血,已经虚弱不堪,被侍卫按着手强行放血时,根本无力反抗。
他们被放了一整夜的血,直到第二天早上,喝了数十碗药血的公主忽然有了起色。
驸马兴奋:「看到了吗!只要血喂得够多,公主就能活!」
侍卫为难起来,驸马这才转去隔壁房间看,只见被放了一夜血的神医夫妻,浑身失血后面色惨白,他们睁着眼睛,已经过世多时了。
「没有血了,驸马爷。」
侍卫拿着碗,似有不忍。
「驸马!他们一家还有一个六岁的小女儿!」
陆知府献宝一样说:「那个女儿的血也能入药!」
驸马的人立刻去家里押来了小妹。
六岁的妹妹手里还拿着一捆当归,本以为能见到爹娘,还想问问爹娘这当归要怎么入药。
直到她看到爹娘的尸体,才意识到自己将遭遇什么。
4
那日午后,罕见地下了一场大暴雨。
在山上采药的我忽然被刀割了手,我心中不安,急匆匆冒雨跑下山,等我快到家时,雨已经停了。
远远地,我看见妹妹叶黎瘦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扑通摔进雨水形成的泥坑里。
「妹妹!」
我冲过去将她抱在怀里,才发现她脸色惨白如灰,嘴唇更是一丝血色都没有!
「怎么、这是怎么了!」
我的话哽在喉咙口,看见叶黎几乎被割断的右手手腕。
那伤口还在不停地往外淌血,不停地淌,掉进泥水里晕开。
我拼命按都止不住这些血,妹妹的手几乎已经断了。
「爹娘死了,姐姐,他们放干了我们的血,去救公主……」
爹娘的血,将公主的性命救了回来。
妹妹的血,让公主醒了过来。
公主醒来后,妹妹才被放过。
她拖着失血过多的身体冒着暴雨回到了家,她意识涣散,抓着手上那把当归,抓着我的衣领:「姐姐,你快逃,快逃……」
那把当归无力地散落在雨水里。
公主得救的那个雨天,我叶归,丧父丧母丧妹。
5
后来,叶神医的医馆数日不开张,月城百姓才发现叶家出了事。
赶到叶家小屋一看,只见屋前立着三座墓碑,立碑者为叶家长女叶归,而叶归已踪迹全无。
爹娘对月城百姓有恩,百姓们听说叶神医一家是被公主驸马无故害死,一时民愤四起,去府衙要讨个说法。
痊愈后的公主听说了此事,一边喝着人参汤,一边轻飘飘地说:「叶家那三个人能救本公主的一命,本就是他们此生的荣幸。」
「本公主还没嫌弃自己金贵的身体里流了平民的血呢!」
陆知府点头哈腰:「是是是,可公主,那群百姓怎么办呢?不给个说法,他们不肯走。」
「这还不简单?给叶家人随便安个罪名,说他们是死有余辜,那群百姓自然就散了。」
她下了道令,说叶家犯了谋杀公主的死罪,所以被处死,那失踪的叶家长女也上了通缉名单。
半个月后,她便跟着驸马回了国都。
她不会想到,三年后,被通缉的叶家长女会以女医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她眼前!
她和孩子的性命,此刻,就袒露在我的银针下!
6
公主的腹部已经隆起一个弧度。
上手一摸,那里面的胎儿虽然躁动不安,但明显是胎死前的回光返照。
许太医他们把脉看出了这一点,不敢说得太直白。
我娘生前专攻妇人产子,曾将数百位难产的女子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遇到丈夫想舍大保小的,娘从来不听他们放屁,一心保住妇人的性命。
她曾教过我:「等月份大了,你只用手摸便能摸出胎儿能有几成活下来的可能。」
「可惜那些男人啊,宁愿要个死胎落地,也不肯保拼死为他们产子的妻子。」
「你记住,我们行医,始终要有慈心善德。」
如今,我也摸出了公主腹中这个小世子的死活。
我隔着肚皮,按住胎儿脆弱的头骨,取出一根修长的银针。
心中默念了一段招魂巫咒。
我将细长的针,利落地扎进公主的腹部,同时刺入胎儿尚且柔软的头骨。
公主痛苦地叫出声。
驸马冲了进来,见公主腹部有几滴血,驸马大怒:「大胆贱婢!你敢谋害公主!」
7
我收了银针,敛眸问公主:「如今可还觉得腹部胀痛不适吗?」
永梧公主试探着睁开因为疼而紧闭的眼睛。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神情已不像之前那样痛苦。
脸色也恢复了几分红润,已经能抚着肚子自己坐起来了。
公主看向我:「你这女医,倒有点本事。」
我跪地恭顺说道:「是公主福泽深厚,奴婢的医术只是锦上添花。」
驸马摸着公主的肚子问:「那这一胎可保住了?」
「此针法虽然能治根本,但需七日行针一次,才能将公主虚亏的母体养回来,公主好了,腹中的小世子自然也跟着平安了。」
「医院过来。」
「何必如此麻烦。」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宁离。」
永梧公主果然说:「你就留在公主府给本公主安胎吧,想必许太医也没什么意见吧?」
许太医深深看了我一眼,回话道:「一切以公主和小世子为重。」
「等一等。」
驸马忽然看着我,「我看你,有几分眼熟啊。」
「既然是要日日贴身侍候公主,自然要查清底细。」
他盯着我的脸,疑心追问:「你是哪里人,爹娘是做什么的?家里有无兄弟姐妹?」
「驸马爷,这女医自小父母双亡,已无亲眷,她……」
许太医要代我回话,驸马却睨了他一眼:「我在问这女医,你插什么话?」
驸马坐在椅子上,用鞋面抵着我的下巴,像逗狗一样用脚抬起我的脸:「你这张脸,我好像在通缉令上见过。」
8
许太医脸色一白。
我微仰着脸,镇定地直视驸马的眼睛:「驸马爷说笑了,奴能入宫做女医,必定身家清白,怎么会在通缉令上出现呢?」
驸马多疑,当年给叶家安罪名的事是他一手料理,那张通缉令他也看过,有可能记住了我的脸。
但通缉令贴满月城时,我曾看过一眼,不知是不是画师故意,眉眼画得并不准确,与我本人只有几分神韵相似。
为了杜绝万一,我还特意用药改了容貌。
驸马只看过画像,根本不可能认出我。
他在讹我。
「奴婢只想给公主殿下安胎,待小世子落地,能得些恩赏。」
我低垂眉眼,临危不乱,主动说:「驸马若是怀疑奴婢,大可让府衙的人来查验奴婢的身份。」
驸马眯起眼睛,看我的眼神中充满怀疑与审视。
他撇了撇手中的茶:「好啊,那就把月城知府陆斌带进京城,让他来认人,看看你是不是上过月城的通缉令!」
陆知府上京之前,驸马下令将我关进了公主府的暗牢。
公主还指着我安胎,便问是为什么。
驸马说:「谨慎点总没错,像这种底层爬上来的蝼蚁,仗着有几分绝技,就不把自己当奴才了。」
「就算最后是冤枉她,也要杀杀她的气性,才好放心留在身边。」
公主娇弱地靠到驸马怀里:「夫君,还是你想得周到。」
9
我被投入暗牢。
两天后,陆知府上京来了公主府。
我被五花大绑押上大厅对峙。
陆知府这三年倚仗着公主府,升官发财,吃得富态臃肿,肠肥脑满。
他凑近来看我,我都能听到他鼻子呼吸的动静,也能闻到体态过于肥胖之人的体臭味。
我仰起脸,并没有躲闪,陆知府看了半天,斟酌着说:「你倒真有些像叶家那个逃犯叶归。」
当年月城瘟疫时,陆斌曾在我家医馆待过数日。
那几日,我曾给他熬过几次汤药,也算打过好几次照面,他曾夸我长得俏丽。
不过那都是五年前的事了。
十六岁的少女长开了五官,又特意用药改了容貌,他不可能一眼认出来。
陆斌果然拿不准主意,对外招呼说:「李秀才,你来看看。」
李秀才是个跛子,深一脚浅一脚地从院外步入大厅,与我直接打了个照面。
我面上镇静,心却已经提了起来。
李秀才当年摔断了腿,是爹给他治的。
但也只给他保住了腿,之后走路一瘸一拐。
那一年正好是科举,因为腿脚残缺,苦读十年的李秀才连参加科举的考试资格都没有。
他因此记恨过我爹爹,认为是我爹故意不给他治,才导致他腿瘸考不了科举。
早些年,他还写过文章骂我爹是庸医,早跟我家反目。
但他毕竟是个秀才,颇有才华,又作得一手好画,因此成了月城府衙的画师,月城所有通缉令的画像都经他手。
当年叶家出事时,我的通缉令就是他画的。
擅画人像者,对人脸能过目不忘。
李秀才一瘸一拐地走到我面前,见我眼神躲闪,他忽然冷笑了一声。
用只有我跟他能听见的声音说:「叶姑娘,落我手里了。」
10
我摆出一副无辜懵懂的表情。
驸马问:「你看出什么了?」
李秀才端详我的时间许久,驸马已经有些不耐烦。
陆知府很会看驸马的脸色,干脆提议:「宁杀错,不放过!驸马如果怀疑这个女医就是叶家的余孽,不如直接杖杀!」
「回禀驸马爷。」
腿脚不便的秀才将视线从我身上慢慢收回,他缓缓跪地道:「这女子——」「李某从未见过。」
「什么?」
陆知府急着反问:「你可看清楚了?我都觉得她眼熟!」
「大人,我在府衙作画六年之久,江南大盗看一眼,就能准确记下他的五官,夜里的采花贼只凭一只眼,我都能描出他的长相,我对人脸过目不忘,这你是知道的。」
李秀才迎着驸马的视线说:「这女子,我毫无印象,今日才第一次见。」
「如果她真是月城的通缉犯,李某不可能认不出来。」
驸马问:「那你方才为何看她那么久?」
李秀才一笑:「不瞒驸马爷,李某看这女医眉眼生得不错,私心想讨回去做个媳妇儿,这才多看了几眼。」
驸马一听,嗤笑一声:「你这个瘸子当着我的面就敢见色起意,还想老牛吃嫩草啊,这女医比你小了十岁不止!」
「读书人不在乎这个。」
李秀才一脸无赖。
驸马起身踹他一脚:「少丢我们读书人的脸!这女医既然没有嫌疑,自然是要留下给公主安胎的!」
这时,公主的贴身丫鬟翠儿急匆匆地跑来,说公主梦魇了,醒来直哭。
驸马顾不上其他就往内院赶,中途折回来让人给我松绑,将我也带往内院。
我离开时,匆忙看了李秀才一眼,见他也正深深望着我。
赶到卧房时,公主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我梦见我身上的血都流干了!只剩下一具骨头架子和皮囊,连我的孩子都缩在血泊里!啊!啊!」
公主惊恐地捂着肚子,缩进驸马的怀里,不断地惨叫着:「我的血怎么会流干呢!那是我的血!」
「那不是你的血。」
我淡声提醒。
11
公主和驸马同时看向我。
「你什么意思?你知道什么?」
我跪地道:「奴婢来为公主安胎前,医院的脉案,公主三年前坠马曾全身换血,方才从梦魇中惊醒,是否觉得周身血液滚沸不止,仿佛被油锅煎炸?」
永梧公主看着我:「你、你有法子?」
「换血之人,都会有血热症,如今公主身怀有孕,若不及时治疗,体内的血不仅会日夜滚沸让你夜夜梦魇,就连小世子在腹中也会……」
「也会如何?」
「小世子犹如置身滚烫热水,会被沸血『煮』死在腹中!」
听我这么说,公主和驸马脸色都变了。
我从药箱中,拿出一段人参:「血热症也有法可解,奴家中有一株千年血参,专克血热之症。」
「但要让血参的药性发挥到极致,还需一位身体健壮之人放血喂养一整夜。」
驸马立刻驳斥:「什么人的血能放一整夜,大多到一半便死了!」
公主看着驸马:「你怎么知道?」
驸马说:「当年月城那两个人,血都只流了半个晚上就干了。」
我攥紧拳头,低下头掩饰眼里的悲愤。
「体型肥胖之人,犹如健壮的血牛,放血一整夜也不会断流。」
我抬眸提醒公主:「陆知府的体型,就很合适。」
12
陆斌不会想到,他来了公主府就回不去了。
他被架到刑台上时,并不知发生了什么。
直到我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在他堆满肥肉的脖颈上比画,笑着对他说:「知府大人,今日也让你尝尝活生生放血的滋味。」
陆知府震惊地看着我:「你是、你是叶家的……你果然是叶归!公主!驸马!微臣有要事要揭发——唔!」
他话喊到一半,我已经一刀割了他的喉咙。
「当初是你跟驸马提的,说我爹娘的血可以救人吧?」
「我爹娘死后,公主依然没有苏醒,于是你又献宝一样跟驸马说,我家里还有个六岁的妹妹!」
我的刀一寸一寸割进他的层层肥肉里!
「我妹妹才六岁啊,你们,割断了她的手腕,抽干了她的血!她死的时候,身体惨白得近乎透明!手腕那截伤口,都能看见骨头!」
刀利落地割破了肉,也抵住了陆知府的胫骨!
我特意在骨头上刻了一道。
陆知府大睁着眼睛,嘴里呕出一摊浓血,鼻子却大口吸气,肥胖的腹部不断起伏,他挣扎着喊冤:「是驸马、是驸马下的令,是他害的你们啊!」
「放心,我知道驸马和公主才是罪魁祸首。」
「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劳你先下黄泉给这两位贵人探探路了。」
我下刀的功夫极精准。
陆知府就这样吊着一口气,在公主府的院子里,放了一整夜的血。
起先血流如注,后来变成了细长的一条血线。
到清晨时,便只有一滴两滴了。
陆知府趴在刑台上,外露的肌肤死白如纸,他瞪着眼睛,充血的眼球几乎要掉出眼眶。
13
我将那根人参从血里捞了出来,用红布包得严严实实。
这不是给公主治病的,而是给我至亲招魂的血人参——要淬仇人的血,才能招到我爹娘小妹的冤魂回来。
太阳出来时,我遇见了李秀才。
他特意在等我,听了一夜陆知府的惨叫声,如今又瞧见我手中用红布包得严实的血人参。
他说:「你果然又捡起巫术了,你爹娘生前教你的,都忘了吗?」
叶家世代行医,我是最离经叛道的一个。
我自学的巫医,曾经用巫术给一只死了的兔子接生出三只小兔,那三只小兔出生虽然有一口气,却都没有眼睛,没两天就死了。
我爹娘曾为此骂过我,要我不得随意在人身上用巫医之术。
他们活着时,我听话地守着这个原则。
但如今爹娘死了,小妹也不在了。
什么原则?
我只想复仇!
我淡声反问:「秀才,请你告诉我,对仇人讲什么医者仁心、慈心善德?」
李秀才深深看我一眼,忽而一笑:「的确如此。」
「所以你帮了我。」
我看着李秀才:「三年前画通缉令画像时,你故意模糊了我的长相,让官兵找不到我,昨天,你又为我做了伪证。」
「可是,你不是很恨我爹吗?」
「恨,当然恨过,那时年轻气盛,进京的途中摔断了腿,醒来被告知一辈子做了瘸子,永远没有科举考试的资格,你知道这对一个寒窗苦读十年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时,我觉得世上所有人都是我的仇人,可我冷静下来,却知道我最不该恨的就是你爹,没有他……」
李秀才敲了敲自己的右腿,「没有他,我这条腿恐怕要被生生锯断了。」
「等我自己想明白,要去跟你爹道歉,谢他救命之恩时,却被告知,他已经死在了公主府,我是府衙的人,知道些内幕,他分明是为公主放血而亡,最后却被冠了个谋逆的罪名。」
「这荒唐的世道。」
他看着我,目光带着君子仗义的热烈,「我若不帮你,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叶归,昨日跟陆知府上京的就算不是我,是月城的任何一个百姓,他们也会跟我一样,都不会『认出』你。」
「当年瘟疫,月城人的身体里都流着你们叶家人的血。」
李秀才说:「苍生有情,是公主驸马这群食肉者、是陆知府这等小人无情!」
「你要杀他们,我当然要为你递刀!」
我郑重地向他行了一礼:「多谢你帮我把陆斌劝上京城,否则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杀这个朝廷命官。」
李秀才看了一眼不远处陆知府的雪白尸体,提醒我:「杀一个知府尚且如此困难,公主和驸马又岂是我们能动得了的?」
「杀知府,借公主府的势力。」
我笑了笑:「杀公主,自然就要借皇帝的势力了。」
当今的盛和帝,是公主的皇兄。
盛和帝登基也不过才十年,却累出一身病。
许太医私下跟我说过,皇上大概熬不过三十岁,太医院谁都不敢把此事摆在明面上说。
我一直等着皇帝病危那天。
届时,我将是帝王的救世主。
14
我将血人参放进药罐里,日日煮出一碗浓黑色的药,这药透着一股人血的腥味。
驸马闻过险些吐出来,但公主却什么也闻不出。
她甚至很爱这味药,一天主动要喝好几碗。
事实上,不是公主喜欢。
而是公主腹中的胎儿喜欢这株仇人血养出来的人参。
服药两个月后,公主再无出血之症。
连腹痛也不再发作。
孩子经常踢她。
与之前的胎动不同,这次,她能感觉到这孩子生机勃勃。
「驸马,你摸摸,我们的儿子在跟我打招呼呢。」
驸马的手隔着衣物摸上公主八个月的肚子,刚一碰上,就挨了一脚胎儿的猛踹。
驸马吓了一跳:「这孩子怎么跟我有仇似的,要不是隔着肚皮,这一脚能把我踹飞。」
这话听着像极了玩笑,公主被他逗得直乐。
驸马却笑不出来,他是真的感觉到一丝不安。
公主笑完,靠到驸马怀里想跟他亲热。
如今胎儿稳固,也八个月了,公主难免想了。
驸马却找了个借口推开她。
最近胎儿虽然安稳,但公主的容貌却像被胎儿吸走了大半元气似的凋零蜡黄。
他败了兴致。
这一晚,我照例给公主施针,此刻夜深人静,公主的卧房里已经点了熏香。
我施完针,公主看似已经熟睡。
离开卧房时,在屏风外等候的驸马却抓住了我的手:「宁女医,你身上为何有公主的香味?」
我装作惊慌:「想必是在屋里待久了,染了熏香。」
「是吗?」
驸马抓着我的手臂,贴着我的肌肤从我的掌心嗅到手臂,「好香啊。」
他上手搂住我的腰:「你长得很是俏丽,不只是那个李秀才,连我见了,都想纳你为妾。」
我没有反抗,因为驸马要进一步动作时,公主醒了,正站在屏风边,看着驸马一脸意乱情迷。
公主没有睡,我当然看得出来。
撞破丈夫偷吃现场,公主自然生气。
不过这种事,一般也只会怪到女子身上。
我跪在厅内,公主摸着肚子,居高临下地审我。
她如今胎象稳固,医院几个太医都说孩子在腹中健康茁壮。
似乎我这个安胎的女医,已经不那么有必要了。
驸马在一旁拼命给自己洗脱:「是她勾引的我!公主,这种贱婢想往上爬,只能当小妾通房,她动的就是这个歪心思!」
公主斜睨驸马一眼,下令将我拉下去杖打三十下。
「宁女医的手能施针,但腿没什么用啊,就算打残了,也不影响你给本公主安胎。」
「腿残了,自然就不会跟驸马厮混了。」
公主府的侍卫要将我押下去行刑时,宫里忽然来人,急匆匆禀报:「圣上病重!许太医让奴才来、急召宁女医进宫救治!」
15
许太医给我看过盛和帝的脉案,天生不足,后天操劳积弱。
每每病发便会昏沉不醒,这病症随着年龄增长,每发作一次就凶险一分。
但皇帝的病和公主不同,公主当时是外伤严重,几乎半死不活。
皇帝这病,只能算急症。
只要不是死症,我的血都能救急。
我坐上马车赶到宫里时,许太医亲自来接我,压低声告诉我:「陛下犯病了,你的机会到了。」
我走进皇帝寝殿内,医院之首,他将其他太医都屏退了出去。
盛和帝躺在床榻上,清俊的脸上笼着苍白的病气。
他没有完全昏迷过去,只虚睁着眼睛,眸子里倒映着殿内烛火的光芒。
「陛下,医院女医宁离。」
我跪地行了一礼,先报上自己的名字。
而后取刀割了自己的手腕,将皇帝抱在怀里,将出血的手腕抵在皇帝嘴边。
他就像久旱逢甘露,血入口后便开始下意识吮吸。
我敛下眸中的厌恶,由着皇帝吸血保命。
16
许太医在一旁不忍多看。
公主被拦在寝殿外:「皇兄如何了?」
「那女医能进,本公主进不得?」
「那女医想当我驸马的小妾!她分明图谋不轨!皇兄,你千万别让这种女人近身!」
殿外跪着几位朝中重臣,皇帝病重,宫里随时要变天。
而永梧公主居然还如此喧哗,令人侧目。
正在公主胡闹时,许太医从寝殿中走出来,脸上大喜:「陛下醒了!」
公主进殿时,我已经包好手腕的伤口,放下衣袖遮掩。
经我医治,盛和帝气色红润,说话也中气十足,他听到永梧公主在外面的吵闹声。
「男子偷腥,为何总怪女子勾引?」
「你府中女眷若被驸马看上,难道她们有反抗之力吗?」
「宁女医医术高明,你虽是公主,也不能随意诋毁。」
「何况朕听说,是她为你保住了腹中胎儿。」
盛和帝说话温润,却不怒自威。
永梧公主十分委屈:「皇兄,我……」
我抢话说:「皇上,公主腹中是祥瑞之胎,奴婢的医术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祥瑞?」
盛和帝饶有兴趣,「你展开说说?」
我一本正经地分析:「一个月前,公主胎动不安时,正是前线战事不顺,南边洪水泛滥之时,后来,公主胎象稳固,前线就打了大胜仗,南边的洪水也退了。」
「奴婢少时曾在山中修习道法,依奴所见,公主的胎象与大盛朝的国运息息相关。」
「只要公主此胎平安落地,我大盛朝必定能战无不胜、国运昌隆!」
盛和帝这种体弱多病之人,求医无大用后,便开始崇尚道法。
他的脉搏告诉我,他私下吃过不少丹药,以求延年益寿。
我的话,旁人未必当真,但他一定会信。
且战事顺利和洪水退潮正好和公主胎象稳固的时间完全吻合,就算是巧合,也是个让人惊喜的巧合。
如今边关不宁,战事不断,皇帝正需要这种祥瑞来安抚民心。
盛和帝看着我,我的血拯救了他,我在他眼里,才是真正的祥瑞。
他很愿意听我的话。
当即召殿外的二品大臣进来。
他要拟旨,将永梧公主腹中胎儿是祥瑞之兆这件事昭告天下,更要将这道旨意传去边关,鼓舞士气。
公主莫名与国运挂上了钩,意外之余,也十分惊喜。
她看向我时,我朝她低眉顺眼,公主冷哼一声:「看来是我儿命好,跟你的医术没多大关系。」
「既然皇兄为你说话,本公主也不怪罪你了。你给我收起心思,驸马是我的!」
我笑了笑,看着她得意洋洋。
待拟完旨意,公主和大臣都退了出去。
皇帝唯独留下了我,他叫我上前来,然后掀开我的衣袖,看着我缠着纱布的手腕。
「是你的血救了朕。」
我故作惊讶:「陛下还记得?」
「我虽然昏沉,但听见你自报家门,也记得口中鲜血的滋味。」
你听到了就好,否则——我的血岂不是白喂了?
17
「从前朕犯病,太医院的药虽能缓解,却也要三天才能痊愈,而你的血,只需要几滴,就能让朕恢复如初。」
「能救陛下,是奴的荣幸,还请陛下对外保密。」
我用惶恐无助的语气说:「奴婢卑微之躯,若被人察觉血可入药,只怕保不住性命。」
「卑微之躯?」
皇帝端详着我的面貌。
我娘是个美人,我的底子也不差。
但顶多只能算是俏丽,蛰伏的三年里,我特意用药,改容貌的同时,也让自己这副皮囊更加明艳。
所以能勾得驸马撩拨,顺手离间公主和他的情分。
更重要的是,这副长相此刻在皇帝眼里,是锦上添花。
一个鲜血能入药的美人,对皇帝而言,已经足够纳为妃嫔。
盛和帝打量我许久,果然说:「朕纳你为妃,给你尊贵身份,让你有自保之力,如何?」
我受宠若惊,跪地说:「陛下垂爱,奴婢喜不自胜,但公主腹中之子还未平安落地,奴想尽医者之责,待小世子平安降生,奴愿到陛下身边服侍。」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哪怕是帝王,我也要吊着他。
皇帝看我的目光越加欣赏:「你这也是为大盛国运着想,等永梧的孩子平安生产,朕就纳你入宫。」
盛和帝牵着我的手,轻轻吻了吻我的伤口。
「以后你的血,只给朕一人喝。」
18
有皇帝为我撑腰,公主驸马也不敢刁难我。
这两个月,前线战事顺利时,我便让公主胎象安稳。
若是战败,或者各地有什么天灾,我便用药让公主腹痛两日。
皇帝当然也派人来查过,医院所有人都跟许太医长着同一张嘴。
根本查不出一丝人为操控的痕迹。
如此一来,大盛所有人都笃信公主腹中胎儿的安危与国运息息相关。
转眼,到了公主临盆之日。
皇帝在宫中听了消息,竟特意放下朝政来公主府等这个祥瑞之子降临。
全皇城的人听到公主府的动静,也都翘首盼着这个象征国运的孩子平安落地。
因为这一天,恰好是大盛与羌人的关键一战。
大家都盼着这个孩子到来,坚信只要孩子平安,前线这场仗就一定能赢。
卧房中,分娩中的公主满头冷汗,抓着被子一角痛喊了一整夜。
直到天将破晓时,我用一块红布接住了公主生下的孩子。
「生下来了吗?为何我听不见孩子哭?」
公主撑着上半身问,我抱着孩子,凑过去给她看了一眼。
一声惊恐的尖叫冲破产房屋顶。
等候在房外的驸马冲了进来,见公主蜷在床角哭得鬓发杂乱,万分狼狈。
「怎么,是孩子不好吗?孩子呢?」
「孩子在这儿啊!」
我抱着孩子走到驸马面前,掀开襁褓一角。
只见襁褓里躺着个面色死白的婴儿,婴儿没有哭,却睁着眼睛,黑洞洞的眼珠子盯着驸马直勾勾地看。
而这样的眼睛——有六只。
19
这个事关大盛国运的「祥瑞之子」,雪白的脸颊上长着三张不同的脸。
其中两张略显苍老,另一张则像是六岁小童。
驸马吓得差点把孩子砸到地上。
但这孩子被我紧紧抱着,我抱着孩子,对他说:「驸马爷,这三张脸你见过的。」
驸马吓得魂都快丢了:「你说什么!你胡说什么!」
「你好好看看,这张脸,像不像为公主放血而死的叶神医?」
我指着其中一张脸,温柔地指认:「这张脸,是叶神医的夫人,而这张脸,是叶家那个六岁的小妹妹。」
我抬眸,看着公主驸马惊惧的眼神,笑起来:「公主的命,是这三人的血换回来的,如今,这三人投胎回来找公主了。」
「你们,在怕什么啊?」
20
天边响起一道道惊雷。
皇帝见到的,是吓蒙的公主,和跌倒在地脸色苍白的驸马。
他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婴儿,婴儿始终睁着眼,直勾勾地与看向他的所有人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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