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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陈恩静02

文章来源:后天性无眼球   发布时间:2020-1-12 13:02:19   点击数:
 

阮家夫妇的表演得到了所有人的掌声,可这厢却有两个女人阴着脸,在恩静下台、准备走向自己的座位时,其中一人甚至伸脚至她的必经地——

“阮初云!”电光石火只一瞬,恩静就被阮东廷自后拉住,躲过了被绊倒的灾难。

初云被大哥的怒容吓了跳,立即缩回脚,就见阮东廷满面寒霜:“你的帐,我回头会一笔一笔和你算!”

冷得几近阴狠的声音,话里似还有话,让初云不由得瑟缩了下:“大、大哥是什么意思?”

可东廷没有回应。很快,台上又有节目了——还没下台的连凯夫拿起话筒:“Ladiesandgentlemen,mayIhaveyouattention?”一语吸引了无数眼球后,那双倜傥的桃花眼往台下扫视了一圈,又回到恩静身上:“其实今晚还有一件要事,连某想请在座诸位来替我做个见证。”

不知为何,那盯着她的眼让恩静陡然腾起一股不良的预感。

果然,连楷夫说:“众所皆知,南音是中国古代最丰富的乐种之一,可这么优美的曲乐现在却渐渐听不到了,所以我们‘连氏餐饮’在明年最隆重的娱乐计划,就是组建一只正宗的南音乐队,在传承古乐的同时,吸引更多中外的音乐爱好者。”

他这话音一落,台下便有赞同的声音响起。

可恩静却彻底变了脸色。东廷仍坐在身旁,深邃的眼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睨过她,同时,听到连楷夫说:“这只南音团队,我想邀请对南音最有研究的恩静小姐来担任我们的总指导。”

果然,最终面目露出来了!

她就说,将她的照片贴得满厅堂都是,这连家母子必有他们的目的!果然这建议他早不提晚不提,偏偏搁在这众目睽睽下堂而皇之地提!

台上Cave的桃花眼正含着笑定着她,可那笑眼里的威胁只有她知道:亲爱的恩静,轻易拒绝可是要自负后果的哦。

她紧紧地握起拳头,指甲已陷入掌心里。

身旁男子也将目光定到了她身上,冷冽的,含怒的,同样夹杂着威胁——你敢?

是,她不敢,更不愿,可连楷夫的威胁犹言在耳。

好久好久,久到仿佛大半个世纪过去了,恩静才垂下头:“太突然了,我想……我需要考虑考虑。”

阮东廷的车开得就像随时会飞起来,在初春的冷风里呼啸而过。

车上除他之外,只陈恩静一人。

而刚刚,十五分钟前,就在晚宴刚结束的时候,连楷夫那混蛋竟走到他面前:“Baron,要不我们来做个交易?”

阮东廷本来就冷着一张脸,看到他当然更不会有什么好脸色:“让开。”

“我真的有个不错的Idea。”

“少废话,让开!”

“哎,你这人怎么就这么不通情理呢?就像刚刚,我们恩静妹妹多想点头哪,都是你这张面瘫脸……”

恩静瞪大眼:“你别胡说好吗?”她什么时候想点头了?

“好好好,那我说正题吧——Baron我问你,说真的,你是不是很想和秋霜在一起?”

恩静一愣,怎么也没想到连楷夫竟会当着她的面说这些。可下意识地扭头看向东廷时,却见他连眉头也没皱一下:“滚开。”

还好Cave脸皮厚:“我是认真的,这主意对你对我都好——”他看了眼四周,晚宴结束,宾客渐散,于是Cave放心地沉下声:“这样吧,我把何秋霜娶了。”

“你疯了?”

“先听我说完,”Cave一手搭到他肩上,“你也知道我有多喜欢恩静,等我娶了何秋霜,我们两对就可以经常混在一起,然后呢?我们换妻啊!”也不管恩静在一旁又羞又怒又震惊,此蠢货就是一副老子世界最聪明的样子:“你找你的秋霜美人,我找我的恩静妹妹……”

阮东廷开始眯起眼,恩静知这就是危险的讯号了——是,危险,非常危险!可偏偏Cave那蠢货接收不到,甚至桃花眼一弯,就像想到了什么,风流倜傥尽显于表:“说真的,我实在是怀念恩静妹妹肩下的那颗胎记,你也知道那有多性感……”

“连楷夫!”

“砰!”

恩静愤怒的尖叫和拳头蹬上脸的声音同时响起——瞬时间,周遭一片静寂。

所有人都看到阮东廷突然揪起Cave的衣领,那表情就被吃了五百吨炸药——是是是,他脾气不好他手段狠辣他是出了名的冷面王所有人都知道,可像今晚怒得这么彻底,彻底得这么恐怖的,所有人发誓,这是绝对是本世纪里头一遭!

“再说一遍?”只见他揪起他Cave衣领,目光狠戾得几近于噬血:“你他妈给老子再说一遍!”

“别这样阮先生,快松手啊……他胡说的!我发誓他真的是胡说的……”

“你闭嘴!”

全世界都在看,看他像发了疯一样地将好端端的晚宴搞成灾难现场。恩静想拉他却反被他吼了回来,周遭人人好奇却又退避三舍,没人敢上来劝一句,她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终于,终于在阮东廷的拳头又要下去时,听到婆婆的声音:“Baron!”

恩静调到半空的心,终于跌了下去。

“大庭广众成何体统?”秀玉拉开了阮东廷,连问也不问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是公共场合,你是想丢自己的脸还是丢‘阮氏’的?!”

阮东廷这才像是清醒了一点,那双眼依旧含怒,依旧瞪着连楷夫,可瞪过之后,还是回过头来硬压下火气:“妈咪,等等让阿忠送你回去,我先走了。”柔声同秀玉说完后,便又冷了脸转头:“你,跟我走。”

这个你,指的是恩静。

而那口气是冷冽的含怒的带着无限威胁的,直勾勾热辣辣地朝她扔来。

于是她知道,她完了。

初春的风从车窗外刮过。受不了满厢压抑的气氛,恩静稍稍降下车窗,想让风也灌一点进来。

“关上!”

她一个激灵,迅速又关上窗。

车子快得像是要飞起来,满车厢压抑中,恩静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其实我和连楷夫真的没什么……”

“有没有回家就知道。”他声音冷而低,扣着方向盘的手却紧得发白。

恩静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直到两人都回了家进了房,阮东廷锁下房门:“脱衣服。”

“什么?”

“我要检查。”

“阮先生……”

“自己来,别逼我动手!”他突然吼出声。

电光石火间,他刚刚那句“回家就知道”涌入她脑海里——是,那个胎记,他要检查连楷夫说的那一颗胎记!

恩静紧紧揪着自己的前襟:“不是的你听我说,我和他真的没有……”

“看来,是要让我动手了。”他却不听她的话,高大身躯带着欲破表的怒,一步步逼近她,在恩静死死揪着前襟猛摇头时,他突然手一抬,嘶——黑丝旗袍的前襟被拉开——

盈白的,如玉的,在灯光下泛过温润光泽的肌肤上,肩下方,是一颗血红色的胎记。

是,连楷夫说的,是真的。

空气瞬时间凝结,就在那一秒,就在周遭。

也不知多久,恩静只觉得浊热的气息随着他的靠近喷洒在她耳旁。气息那么热,声音却那么冷,冷得仿佛来自于十八层地狱,他问:“现在还有什么话好说,‘阮太太’?”

恩静绝望地闭起眼。

“说啊!说你他妈到底和那个王八蛋给我扣了多少顶绿帽啊!”

“我没有!”

“没有那个王八蛋怎么会知道?”

她死命地摇头,向来聪慧的脑袋现在一片空——她怎么说?胎记就长在她身上,在她肩下,在那永远也不可能暴露于光天化日下的地方,她要怎么说?

情急之下她只能使劲抓着被撕成垃圾的衣服:“我去检查!我明天就去弄一份检查证明来给你看——我没有和任何人发生过任何关系,我明天就去!”

“我看不必,”他抓住她手腕,震怒的眼底划过某种噬血的阴郁:“要检查证明吗?我现在就有更好的方法。”

男性的身躯朝她逼下来,还有那张男性的脸。他和她,男人和女人,原来如此不同——强势与孱弱,狠戾与惊恐,掠夺与抗拒,最后的最后,是前者向后者伸出手:“刚结婚时念着你还小,没让你伺候,看来是我错了。”

恩静终于读出了那双黑眸中燃着的熊熊烈火:“不、你不是那个意思……”

“我就是那个意思。”他嘴角勾出残酷的冷意:“‘阮太太’,现在,来履行你的义务吧。”

她惊恐地摇着头,却觉得自己被迅速扯入那滚烫的怀抱里,衬着他的话,衬着他噬血的瞳孔,衬着他不容抗拒地伸过来的手——

第十八层是地狱。

而第十九层,是你。

那么痛,就像身体最深处,暗中蛰伏了二十几年的灵魂被人揪出来、硬生生撕裂。灵魂没有踪迹没有脉搏,可灵魂流了好多血。

好多血——鲜红的炙热的,在她新婚之夜便夜宿的床榻上,在他新婚伊始便不曾停留过的床榻上——她独自居留了那么久,曾以为在这繁华都市里无论日间气温多冷人情多凉,一入夜,她便能温暖地安栖的地方,如今被这一阵碎裂般的痛,生生损毁了。

阮东廷发现恩静没撒谎时,已经来不及了。

他原本就是不擅言辞的人,低了架子去哄女人的事从来不屑做,可刚刚,就在真相大白而她委屈得痛哭的那一刻,不知是那哭声太委屈还是他内心太自责,阮东廷真的软下了声,哄了半天,薄唇一遍又一遍地细吻着她的眼耳口鼻,那哭声才渐渐低下去。

只是哭声停止,他方松手时,恩静就背过身缩到离他最远的地方。

瞬时间,双人床分崩成了两个世界。

冷气开得低,直吹向那蜷成一团的人儿。

“冷吗?”他问,恩静没有回答。也不知又过了多久,阮东廷才伸出手,轻抚上她赤裸的肩:“还痛吗?”

谁知她竟像触了电般,迅速移开,让他的手生生僵在空气里。

沉默再度封锁了这张床。

细细回忆起来,结婚这么久了,他竟从未在这里过过夜。

那方恩静颤抖的肩渐渐地平了下来,许久都没有动静。阮东廷看冷气一直吹着她,起身替她盖上薄被时,恩静的声音才响起。

轻轻地,淡淡地,她说:“嫁给你的那天,我做了一个梦。”

突兀的声音突兀的话,让阮东廷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梦到了未来的自己。”

他的手突然停在被子覆盖的那一处。

“梦里的我,有天被何小姐污蔑说偷了她一件衣服,她那时好生气,当着所有人的面就给了我一巴掌。”她顿了一下,声音冷静而飘渺,完全陷入了回忆里:“那一巴掌,那么痛,那么响,以至于我反应了好久,才想起来要向自己的“丈夫”求助,可谁知道她已经同你说:‘阿东,这女人竟然偷我的衣服!’你知道吗阮先生,梦中的你竟然相信了——你,竟然相信我会去偷一件衣服。”

阮东廷的拳头握得死紧,几乎是第一时间里,他便明白了这梦的含义,所以当她说“没想到一梦成谶”时,阮东廷的声音懊恼得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好了,别说了!”

可她哪愿停:“真是奇怪呢,在同个屋檐下生活了那么久,还不足以让你了解一个人吗?”

“那次何小姐说我到她那里去放肆、去掌掴她,你信。”

“现在一个外人说我同他有染,你竟然也信。”

说到这,她轻笑了一下,不知是嘲笑他还是自嘲地:“阮先生,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个不值得信任的人吗?”

他的唇张了又张,无数次,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直到她再一度开口:“阮先生……”他才突然伸过手来,自后抱住了她身体:“好了,别再说了……”

那声音,仿佛千言万语梗于喉,竟让她失去了所有的语言。

她竟真的,不再说话了。

只是在这阒黑之中,渐渐地想起那年出嫁前,她问闺中的好友:“第一次做‘那种事’,真的会那么痛吗?”她不好意思问阿妈,只好问那位已经结了婚的的密友。密友说:“那就要看他会不会温柔地对待你啦。”

后来阮生陪她回娘家时,那密友曾神神秘秘地问:“怎么样?当时的问题有答案了么?”

她的答案含糊,笑容说不清是羞涩还是苦涩。其实密友怎么会知道呢?那一年曾担心过的事,那么久过去了,也不曾发生。

直到今日。

却是这样难堪的场景。

阮东廷自后抱了她许久,直到觉得这纤细的身子渐渐平静了,才手稍用力,将她轻轻转了过去。

却在那时,看到恩静早已淌满脸的泪。

阮东廷心一重:“恩静……”

这样的呼唤,却让她眼一闭,更多滚烫的液体簌簌滑落:“别说了,什么也别说了……”

说再多,他也不会明白她曾在这间房里等过他多少次。从希望到失望,再从失望返回到希望,那时的她怎么就那么傻呢?竟真的以为自己一直等一直等,便有一日能把他等进来,即使每等过一天,心便冷一分,也从未想过要放弃。

直到今天,等来了这样的结局。

身旁的男子似乎想说什么,恩静却已经闭起眼:“算了,不要说了。不是你错,是我错了!”

那日何秋霜装病骗他、害他十万火急地赶回酒店,事后撒个娇求个饶,三言两语便将他的怒火平熄。

而她呢?她是他的结发妻,人前亲密无间,人后默默守候。那么久了,那么多年了,她一直好努力好努力地等在他身边。

可原来,爱不是天道酬勤,不是你付出了那么多,便能够有所收获。

时至如今,她终于明白。

“阮先生,不是你不在意,是我太在意了。”

第三曲历尽沧桑情不变

窗外自午夜时分开始落雨,点点滴滴,直到天明。

这一晚,阮东廷没有离开恩静的房间。

不过隔天一大早,众人甫下楼时,便看到餐桌上摆满了佣人们绝对做不出的美味。

“红豆莲子羹加CheeseCake,东仔今天又准备向谁赔礼了?”

阮东廷正围着米白色围裙站在餐桌前,在妈咪调侃的目光下,俊脸难得地滑过了丝不自在。

秀玉看上去心情很不错,眼一抬,见到恩静也下楼了,便招呼道:“快过来吧,孩子,我们阮大厨今天又显身手了。‘海陆十四味’里的最后一道,妈咪可是好几年都没享用过了。”

谁知她才刚坐下,恩静就来到她身边,看也没有看那辛勤的大厨一眼:“对不起,妈咪,我是想来和您说,今天身子有些不舒服,早餐我就不吃了。”

正盛着甜汤的阮东廷脸一沉。

可恩静依旧没看他,话甫说完,便转身。

只是就在那一瞬,身后男子的表情早已经风起云涌。就在她要踏上楼梯时,冷冽声陡然响起:“张嫂,把这些都打包起来。”

“啊?我还没吃呢大哥!”俊仔惨叫。

可谁也没理他。

恩静的脚步停了一下,又听阮东廷吩咐:“等太太什么时候身体舒服了,再给她盛上去。”

瞬时间,一席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定到了恩静身上——先生摆明了是故意找茬嘛!

而太太呢?先生话落下,太太也看向了张嫂:“和先生说不必了,我没胃口。”

“可是……”张嫂被这两人绕晕了。

“不用可是,直接告诉太太,等她什么时候‘有胃口’了,你就什么时候把汤热了给她送上去。”

“张嫂,告诉先生……”

话未说完又被打断:“太太要是一直没胃口,你就把东西全倒了!”

“啊?不要啊!”俊仔再一次惨叫,这回决定不再坐以待毙了——开玩笑,谁都知道这款CheeseCake跑遍全港也买不到,更何况今天还是大哥亲自下厨?

俊仔一下子就奔到恩静面前:“大嫂——”委屈的音调拉得老长:“我好想吃CheeseCake啊,你快让大哥别倒掉了嘛大嫂,好大嫂~”

明知她心软——不过,确实也是吃定了她心软。

果然,那“大嫂”叫不到第三声,恩静就妥协了,拉着俊仔来到餐桌前。

餐桌上今早只剩下妈咪、俊仔还有他们夫妻二人,初云在昨晚参加过“连氏”的周年庆后,便打电话过来说,要同何秋霜到厦门玩几天。而不知此事的阮东廷做了五个人的份,当然最开心的,就是俊仔小朋友了。

阮东廷做的这款CheeseCake的确口感细腻,奶酪味不知比甜品店里买的要浓郁多少分。更奇特的是,浓郁的奶酪气息中还混进了淡淡的柠檬香和苹果香,舀一勺入口,那芝士便绵绵地化开来,苹果香气残留在唇于齿之间,那么诱人。

秀玉边吃边赞:“这是在旧版上改良的吧?口感比你爹地生前做的还要好呢。”

“是,上个月刚研制出来的。”阮东廷说,可眼一抬,发现恩静只是盛了碗红豆羹,便凉凉地看向小弟:“俊仔就只顾着自己吃吗?”

小朋友刚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芝士,有些不满也有些鄙视地瞪他:“大哥想让大嫂吃你做的东西,就不会自己开口吗?叫完张嫂又叫我,我们很累诶!”

如果不是当局的女主角,恩静一定会为小朋友这句话捧腹——你看那一厢,婆婆向来很严肃的脸也忍不住抽了抽,拿起餐布轻咳了两声:“好了好了,不是有一句老话嘛,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合……”

“妈咪!”那两个“床”字让恩静从脸红到了脖子上,忙不迭拿起一块芝士便送入口,满脑子都在怀疑,是否昨晚那尴尬的事全家上下都知道了。

不过,别看她表面上柔柔顺顺的,脾气一上来,还真真是连秀玉都没法子。

两个人冷战了好几天——不,应该说,阮东廷态度并没变,反正他心情好不好都是那个面瘫样。倒是恩静,几天下来总有意无意地避着他,有时避不过了迎头撞上了,也只是别开脸,加快脚步从他身旁走过。

于是几天下来,佣人们开始窃窃私语——

“太太到底又闯什么祸啦,看两人这样子,我真怕先生有一天会突然火山爆发诶!”

“可你们没觉得,这回生气的好像是太太吗?”

“不会吧?她敢???”

“就是啊!太太向天借胆啦?敢生先生的气?”

“就是就是!刚刚我才看到太太路过书房,结果先生拉开门将她扯进去,那表情啊——啧啧,可怕着呢!”

“真的假的?”

说到这,众人的表情开始高度凝重了起来,片刻后,终于有一个憨厚点的小小声开口:“你们说,我们要不要去向老夫人汇报?”其他人几乎异口同声:“你去你去,我们去书房门口守着,以防出事。”

“……”

那憨厚的汇报者离开后,其他人果真全“守”到了书房门口——当然,不敢开门,只猫着身听那里头传出声音——

“见鬼!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是先生。

“有吗?”轻轻淡淡的声音,是太太。

“没有?那这几天是什么意思?怎么,我得了传染病还是长了麻子,让你一看到就要躲?”

“……”

“说话啊!”他大概是伸手想碰她,却被她躲过,于是外头的人又听到一句:“怎么?现在碰一下都不行了?”

“……”

“我让你说话!”

“……”

“陈恩静!”

“说什么,说我错了,求阮先生原谅吗?”

“……”

“还是说我不该认识连楷夫、不该陪妈咪去参加晚会、不该让你误会、不该惹你生气、不该害你用强的……”

“闭嘴!别再提这件事!”

“那我该提什么?”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看着他脸上难得的红痕及逃避神色,“阮先生,你的态度简直要让我误以为,做错事的人是我呢。”

于是众人都知道了:是,这一回,是太太在生气——见鬼了竟真是太太在生气啊!她没疯也没向天借胆,可她就是真的——在、生、气、了!

有时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你敢在老虎头上拔毛了,那些害怕老虎的人,便一个个将你当成了武松。佣人们自从在书房外听到这“有价值”的一段对话后,对恩静的态度从此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太太、太太您累了吗?”

“太太喝果汁吗?”

“太太要出门?我去拿包……”

秀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是不动声色,每天该做什么做什么,一周后她要去黄大仙庙烧香,也依旧叫上了恩静,烧香,拜佛,抽签,恩静一一跟着去了,到求签处,那解签大师问秀玉:“求的是什么?”

“求儿子和儿媳妇的婚姻。”

恩静一愣,随后看到解签的大师摇了摇头:“艰苦,艰苦!”

“艰苦之后呢?”秀玉不死心。

大师说:“柳暗花明,或有一村。”

虽然语气并不肯定,可秀玉还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离开黄大仙祠后,大抵是因那只沉重的签,两人一路上都没有说话。阿忠按吩咐将她们载到“阮氏”的咖啡厅里。正值下午茶时间,咖啡蛋糕全送上来了,秀玉才先开口:“还在生东仔的气?”

恩静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往咖啡里加了两块方糖。

“你这脾气啊,原来倔起来也是要人命的。”婆婆摇了摇头,也往自己的咖啡杯里加了糖块。

阮家人都有一个共通点:嗜甜。喝咖啡,奶可以不加,可糖绝对不能不要。秀玉的糖加够了,才又开口:“不过恩静啊,这几天你就顾着生气,也没有好好琢磨过这事的前因后果吗?”

恩静的动作顿了下:“妈咪的意思是?”

“Cave为什么会知道你肩膀下有颗胎记,难道你就没有考虑过吗?”

她表情淡淡却目光炯炯,那表情,笃定得令恩静心惊:“难道说……”

秀玉点头:“没错,是妈咪。”

她手中的杯子“哐当”一声,掉到地上,摔碎了。

浓黑液体染一地,恩静简直不敢相信:“为什么?”

将这种事告诉一个外人,然后引起儿子和儿媳的误会,然后弄得她和阮东廷关系紧张,再然后呢?

“为了你。”秀玉淡淡地说。

“什么?”她却像是听到了荒唐言,“可这件事害我被阿东误会……”

“也让你们的关系更进一步了,不是吗?”

恩静一愣,竟不知如何接下去。

桌下的黑色液体渐渐扩散了,触目惊心的色彩让人想起那个温暖的初春午后,大片大片的红玫瑰与青翠绿叶相辅相成,妈咪说:“红花也需绿叶衬,否则红通通地挤了一大片,自己不累,那观赏者也要视觉疲劳、看不出个中的美好呢!”

那时只觉得她话中有话,可如今想来,竟惊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是这样的意思!

秀玉面上仍是一贯的风平浪静:“还记得你们婚后的第一天,我带你来拜拜时,向大仙求的是什么吗?”

恩静沉默了。

“是夫妻恩爱,早生贵子。”她啜了口咖啡,缓缓道:“可你们呢?结婚那么久了,从来不在同一张床上过夜。”

“妈咪,你……”恩静好吃惊。

“怎么?以为我这老太婆什么都不知道?”她冷笑了下,“阿东书房里平白无故添了张折叠式沙发床,每天三更半夜了还窝在里头‘办公’。还有那个何秋霜,你竟然允许她三不五时打着‘看病’的名号来缠着你丈夫?还次次帮他们在我面前圆谎?呵!恩静啊恩静,我活了六十几年,还真是头一遭见到你这么大方的太太!”

“妈咪……”

“何秋霜那女子,我一早就同你说过了,不管有没有尿毒症我都不可能让她踏进我阮家大门!可结婚这几年来你都做了些什么?我明里暗里地帮你,在后面给你撑腰,你倒好,走一步退一步,退到现在竟还没和自己的丈夫圆房!你说你这样,凭什么把阿东的心抢过来?”

秀玉说到这,原来平静的面容也开始掺怒了。

可恩静却只是低着眉顺着眼,面容平静至忧郁地,看着已不再冒烟的咖啡。许久后:“可是妈咪,心,是抢得来的吗?”

秀玉眉一皱。

“它从一开始……就已经丢了啊。”

“丢了,你就把它找回来。抢不来,你就想办法让它自己向你靠过来。”

“妈咪……”

“其实你比谁都机灵的,可为什么一遇上自己的丈夫,就蠢钝成这样了呢?”

那是因为,她从来也不是能在爱情里游刃有余的女子啊——是,那么多年了,等过,盼过,心冷过,那无数独眠而过的夜,无数貌合神离的聚,可到最后,她却终究要承认的是,自己从始至终怀抱着的……是爱情啊。

有些关系是这样的,谁先陷入,谁就输了。

在她与阮生这场莫名的关系中,似乎一开始,她便输了个彻底。

车子开到家门口时,秀玉又说了一句话,令恩静许久也回不过神来——“知道东仔那晚为什么会那么无法自控吗?其实在你们回家前,我已让下人先到你房里燃了催情香。”恩静一惊,又听到她说:“自己的儿子我最清楚,表面上比谁都酷,其实责任感比谁都强。那姓何的女子胆敢一而再地用旧事挑起东仔的愧疚,我就敢给他制造出另一份愧疚!”

恩静简直听得胆战心惊:“妈咪……”

秀玉脸上的狠戾,完全不像她平时常见的妈咪。

“可是妈咪,愧疚到底……不是爱啊。”

“是啊,连你也懂得愧疚并不是爱,我那傻儿子怎么就不明白呢?”秀玉的话似有深意。

她久久僵在原位置,直到妈咪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内,恩静才听到阿忠说:“太太,您不进去吗?”

家中竟是一派的手忙脚乱,恩静一进门,就见两名佣人正抬着阮东廷的行李箱下楼,而阮生就坐在沙发上,同谁说着电话,那一脸严肃的神色让人不由得怀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电话一挂上,阮东廷就站起身:“妈咪,我要到厦门去一趟。”

“怎么?这不是才刚回来吗?”

“酒店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可那天不是让何成出面了?”

“还需要请他再走一次。”他垂下眼,黑眸中划过了丝不甚明显的情绪。

恩静从大门口悄无声息地移至沙发这方时,正巧,捕捉到了那一丝情绪。

秀玉已经开始交代起司机:“阿忠啊,快快,去替先生备车……”

恩静带着略微的沉吟,不着痕迹地移步到他跟前,小小声说:“胎记的事我知道了,原来是……”

“我知道。”

恩静愣了一下:“妈咪说的?”

阮东廷的耳根处突然划过一道不太明显的红,瞬间就想起了那姓连的混蛋——

其实事发第二天他就去找Cave了,谁知那家伙脸皮竟然那么厚:“为什么要那么做?当然是好玩啊!看我们‘阮先生’明明嫉妒得发狂却还要硬撑的样子,本少就觉得啊……啧啧,世界真精彩呢。”

“连楷夫!”

“嘘——别吼我,你还不知道吧,因为这件事,Aunty正准备收我当干儿子呢。‘大哥’,‘为弟’发誓,绝对会把‘大嫂的胎记在哪里’忘得一干二净……”

砰!不出所料,Cave那张倜傥俊脸又挂彩了。可Cave这人真真是典型的“人死嘴不死”,被揍了一拳,在阮东廷要离开时,他竟还不死心地添一句:“其实呢,老婆是自己的,想上就上嘛,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现在的你和秋霜妹妹是什么关系,恩静妹妹不知情,哥们我还能不明白吗……”于是俊脸上又挨了一记——事情到此结束,阮东廷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重提此事。

对,往事不堪回首,那就莫回首!

谁知恩静看他大半天不说话,又小心翼翼地开口了:“难道,是连楷夫……”

他当即沉了脸:“提他做什么?”

“没,我只是好奇你怎么会……”

“那也不关他的事!”

冷峻的表情冷峻的语气,让她又想起阮生对于连楷夫的芥蒂——呵,或许吧,即使事情至此,他也仍怀疑她和连楷夫之间有什么。

谈何信任呢?

她自嘲地弯了下唇角,旋身准备回自己房间时,却又被阮东廷拉住:“别想太多,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吗?也许吧。”

口吻淡淡,于是很成功地,让他大少爷又不高兴了:“我说了,没有那个意思!”

恩静有些错愕于他突来的怒。

不解的样子却让阮东廷有些不自在了。粗着声,他说:“关于这件事,你现在听好了:以后要是再怀疑你和他,我阮东廷任凭你羞辱!”

恩静错愕地站在那——就是说,以后阮生要是再怀疑她同连楷夫有什么,她就可以拿现在这句话随意羞辱他咯?

“可是你这么凶,谁敢羞辱你啊?”

“什么?”

“没、没什么。”抬眼便撞入他睥睨的高冷的眼,害得恩静又速速垂下头。

某人的口气不知为何,竟莫名地有些焦躁:“到底听清楚了没有?”

“清、清楚了啊!”

“那好,到楼上添件衣服,送我去机场。”

其实她很想问他,关于刚刚妈咪问过的那件事。那时她清清楚楚地在他眼中捕捉到了异样的情绪,只是一路上阮某人都在闭目养神,她也不好问,直到车子开了十来分钟,养神的人才开口:“你想说什么?”

哎,这人是有第三只眼睛吗?明明闭着眼,也能看得到她欲言又止。

恩静叹了口气,干脆直言:“你刚刚是不是没有对妈咪说实话?”

“看出来了?”

“嗯。”

他睁开眼,身子微微往前倾了倾,睨了前方的阿忠一记。

“哎呀先生放心啦,我阿忠绝对、肯定、百分百是你这边的,不会告诉老夫人!”

他这才道:“是初云,她在厦门出事了。”

“什么?”

掐指一算,那阮初云也到厦门去了二十来天了,自那晚连氏的周年庆过后,恩静便没再见过她。

“具体是什么情况知道吗?”

“说是生病了,发热引起了心肌炎。”

她吓了一跳:“心肌炎可大可小啊!”听说严重的可能发生心力衰竭、心源性休克甚至猝死,“可以前也没见她发生过这种现象啊。”

“这就是我奇怪的地方,怎么会无缘无故得了个心肌炎?”阮生皱起眉,想起之前在电话里,秋霜焦急告诉他的话,“厦门的医生说,很有可能是受到了感染,可感染源是什么目前还不清楚。”

“严重吗?”

“还好她房间的清洁大婶及时发现了,医院,现在正在治疗中。”

恩静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难怪他刚刚不肯对妈咪说实话,要是让她老人家知道初云在异地发生了这种事……天,简直不敢想象!

想到这,她又急急地拉住他衣角:“放心吧,我一定不会告诉妈咪的!”

“嗯,我不想让她多烦心。”

“我知道的,你尽管去,我一定会小心……”

“我相信你。”

恩静本来还想说什么,却突然愣了一愣,抬眼,就看到他似乎另有深意的眼睛:“我可能需要在厦门待一段时间,妈咪那边具体什么时候要和她说明实情,由你来决定。”说到这,他停了一下,就在恩静准备点头说好时,那只原本搁在皮质座椅上的手突然抬起,在空中顿了下,抚上她发丝:“恩静,我相信你。”

一连说了两句“我相信你”,话中似有话。恩静心细如发,哪能听不出来?

她垂下头,有些娇憨地笑了,声音却柔得几乎听不出起伏:“嗯,一路小心。”

阮东廷这一去就是好几天。几天后他打电话过来,说初云已度过了危险期,恩静细细考虑过后,才决定把事情告知给秀玉。

可想而知秀玉有多生气:“这孩子,这么大的事竟然不告诉我!不行,我要到厦门看看……”可细细一想,“不,不,我不去,恩静你去!”

“这不太好吧?”

记得刚结婚的那年,阮生上北京出差,妈咪硬是编了个借口让她跟上去。人家去办正事,本来就没打算要带上她,可想而知,这多出来的包袱有多不受欢迎。

自那次后,他不主动邀,她便不会去凑热闹。

可谁知这回妈咪又准备赶鸭子上轿:“你呀你,都不懂妈咪的苦心么?”

其实初云已度过危险期,她这当大嫂的过不过去看都是一样的,可问题是,在秀玉看来,她和阮生的关系才刚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不趁热打铁能行吗?

恩静犹豫难决,而隔天又那么巧,Marvy一通电话打过来,正好替她做了决定:“刚接了个Case,需要到厦门参加一场试吃会,陪我走一趟如何?厦门你熟,正好给我当当地陪。”

“你不是侦探么?什么时候连试吃会也要参加了?”

“因为雇主想查的东西就在试吃会上啊。”

多么多么巧,以至于恩静都有些怀疑:“你那雇主,该不会就是我婆婆吧?”

“陈恩静,你想象力可以再丰富一点吗?”她简直想象得到Marvy在电话那端翻白眼的样子,“对了,还有一件事,别怪我没先提醒你:这次试吃会的主办方是‘何成酒店’,而这‘何成’,你知道是谁吧?”

名字听上去好熟悉:“该不会就是……”

“对,正是何秋霜她爸!所以很有可能,你们家阮先生也会去参加。”

其实Marvy说得太保守了——什么叫“很有可能”?就在抵达厦门的这一日,两人甫踏入试吃会场,她便看到了他。

在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堂里,她与Marvy一个着经典的黑色露肩小礼裙,一个着浓烈美艳的大红色长裙,一双佳人相携走往电梯口时,便看到了从大堂另一侧走来的他。

恍惚间便有了点梦幻,不像是真的。在异地人来人往的酒店里,她与他,这对好几天都没见过面的夫妻,就这么迎头碰上了。

此时大堂内早已经门庭若市,各界名流纷至沓来,渐渐移往同个电梯口。而在这衣香鬓影中,阮东廷眼一抬,竟有些错愕:“恩静?”

恩静微微一笑,唇角的弧度不大,可眼里的欢喜却几乎要溢出来。只是眼一转,又看到了挂在他臂间的纤纤玉手。而那玉手的主人,着一袭几乎和Marvy撞衫的大红色长裙的女子,不是何秋霜又是谁呢?

“真巧啊,阮总!”恩静还没开口,Marvy就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漂亮的眼往他臂弯之处瞥啊瞥:“我说何小姐,这众目睽睽的,你那只手是不是也该收敛收敛了?”

其实何秋霜只是将手挽在阮生臂弯里,男女相携着去参加晚宴,这姿态究竟是叫“举止亲昵”呢,还是“纯属于社交礼仪”,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不过很明显,Marvy立意要将众人的想法牵到前者上,你听:“一个第三者竟敢在正牌‘阮太太’面前……”

“颜又舞!”秋霜气败地低喊她一声,迅速松开手,浓妆下的一张脸又红又青。

呵:“何小姐竟然还记得我的名字啊!这真是跟‘何小姐竟然还要脸’一样难得呢。”Marvy微微笑,看上去对这结局挺满意。

此时电梯正抵达大堂,一群人目标统一地走往梯内时,阮东廷却走过来,拉住了恩静的手:“抱歉颜小姐,恐怕要请你先上去了。”

何秋霜的一张脸瞬时比刚刚还要青红交加,不过人那么多,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阮东廷将恩静拉离她视线。

一直到大堂另一处,阮东廷才拧起眉沉下声:“怎么不先说一声就过来了?”

不知为什么,恩静直觉他是不高兴了,原本溢了满眼的欢喜也不由得敛了敛:“因为有点仓促……”

其实是因为要打电话和他说时,妈咪连摇头:“别打别打,要万一东仔让你别过去呢?你这死脑筋,肯定就不会去了!”

可别说妈咪,就算是她自己,心底也不是没有这份担忧的。所以最终,她还是放下了电话。

而今看来,那电话如果真打了过来,今天的她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你听他的话:“把东西收一下,明天就回去。”

“可我答应了Marvy要当她的地陪……”

“恩静!”

她垂下头,脑中浮起刚刚秋霜挽着他的样子——就因为这是厦门,就因为想一心一意地陪那女子,所以,并不期待她的到来吧?

片刻后再抬起头时,恩静脸上已强撑起了一记笑:“放心吧,这里不是香港,没有人知道我是你太太。我在或不在,对你、对她,都不会有影响的。”

可那对坏脾气的眉毛却迅速拢起:“你在说什么?”

她只是轻轻一笑,轻轻地,将自己的手从他大掌间抽了出来。

说什么呢?

我以为,我和你之间,已经有所不同了。

可原来,也没有什么不同。

就算如妈咪所言“关系上升了一个层次”,就算他曾在车厢里温柔缱绻地说信她,就算他的手曾温存地轻抚她的发——可,那又怎么样呢?

试吃会场就在酒店的最顶层,几乎是一走进去,身旁的男子便被等在那的火红色身影缠住:“阿东阿东,爸爸那边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阮东廷原本还想同恩静说什么,可看秋霜神色间满是紧迫,这才松开握着恩静的手:“在这里等我。”腿一跨,往主办方那边走去。

当然,秋霜哪能允许她真的“在这里等他”?

阮生前脚一离开,她后脚便笑盈盈地转过脸来。只不过那笑,你细看下去了,便会觉得和方才面对着阮生时的甜美温存截然不同:“恩静妹妹,好久不见啊。”

恩静淡淡地颔首,压根儿没心思和她纠缠,转身,便要走往另一处。

可秋霜却不放过她:“我在和你说话呢!”一只手甚至伸过来,突兀地拉住了恩静手臂。

此时周遭宾客人来人往,她低了声音,挨近她:“说吧,来厦门做什么?”

恩静表情淡淡地:“探一探初云。”

“我听你胡扯!就你和初云那关系在,会真心想来探她?我看,是为了阿东吧?拉着那个长舌颜又舞来助威……”

“何小姐,”听到这,恩静突然勾了下红唇:“你觉得我需要拉Marvy来助威吗?”转头看着周遭的衣香鬓影,她说:“如果我真想做点什么,只消在现场随便找几个人,告诉他们,阮东廷的结婚证书上填的是我的名,就够了。”

她说话的口气并不重,甚至还有些漫不经心,可一句话却不偏不倚地刺中了秋霜的心头痛:“你这个女人!”此时正有服务生端着酒水路过这一处,令人震惊的是,何秋霜竟然信手端过一杯酒,就要往恩静身上泼去。

还好恩静反应快,霍地往后退了退。

可裙尾还是被泼到了些许酒水。

周遭人士纷纷侧目,和恩静一样震惊于何秋霜突兀的行为,不过很快,恩静的震惊便收起:“何小姐,你这样,拆的可是‘何成’的招牌!”

可不是?她就一个在厦门寂寂无名的路人甲,而此时在众人眼前扮演滑稽角色的,可是“何成酒店”的千金呢!

不再和她多废话,恩静大方地颔一颔首:“失陪了,何小姐。”

到底是高级会所,向工作人员吩咐了一句,不到两分钟,便有女服务生将吹风机和干净的手绢送到洗手间里,并在恩静弯腰处理裙尾时,体贴地替她拿着手包。

处理得差不多时,Marvy的电话正好追了过来:“试吃会快开始了,你人呢?”

“在洗手间,马上出去了。”

哪知Marvy刚好也走到了洗手间门口:“别急,先等我一下。”

她是进来补妆的,那服务生一见她进来,便将恩静的包搁到了洗手台上:“这位女士如果处理好了,我先把吹风机拿出去。”

“好,谢谢。”

她态度温和,倒是Marvy挺狐疑地看着那服务员的背影:“大陆的酒店服务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明明眼前就有放包的地方,她还要亲自给你拿着。”

她有这样反应,大概也是侦探的习惯使然,可一句话却让恩静面色骤变。就像想起了什么般,蓦地,她凝起神皱起眉。

下一刻,打开手拿包!

两三秒钟后——

“Marvy。”

“嗯?”

“我包里……多出了这东西。”

一条看似价值不菲的钻石项链在洗手间的璨然灯光下,耀过华美的光。

而这项链,并不是她的。

难怪要把阮先生支走,难怪要蓄意挑衅,难怪在这样的场合里,还会有如此不顾身份的举动——难怪!

试吃会从晚上七点钟开始,据说今夜即将推出的,是何成酒店的新菜色。只是在七点钟到来,试吃会应开始时,一道惊叫声却打乱了原计划——

“什么?项链不见了?”

这边恩静和Marvy却似乎早已料到了这一幕,相视一眼,神色里满是了然。

那尖叫着项链不见了的人,不是何秋霜的母亲又是谁呢?而项链——没错,就是何秋霜的。

很快大家便有了一致的意见,就像所有恶俗连续剧里的做法,这会场上有头有脸又有好心肠的来宾纷纷建议:“搜,一定要搜!没想到这等场合里竟还会有小偷小摸的行为!”

此时恩静和Marvy正坐在会场的角落里,一边啜着现调鸡尾酒,一边研究着桌上的名牌——

“你们大陆的简体字和我们的繁体字也差不多嘛,我都看得懂。不过话说回来,你们的名牌也太没意思了。”

“怎么说?”

“像你这种已婚妇女啊,名牌上竟然只写了三个字,什么意思嘛?要是在香港,这上面肯定得写成‘阮陈恩静’——即显示名字,又显示身份。”一边说着一边招来服务生:“名牌写错了,去,换一个。‘陈’字前面得再添个‘阮’。”

也正是在这时,那批大义凛然者来到了她们面前:“女士们,该你们了。”

大义凛然者大概有十人,以最中间的何秋霜母女为首。

Marvy挥挥手让服务生下去,再转过脸来时,美艳的面孔上只余轻蔑:“这是怎么了?不会连我们俩也想搜吧?”

口气好大,只可惜,她俩身在异地,这十来个人里除了何家母女,压根儿就没有知道“我们俩”到底是什么来头。

于是众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直到Marvy将酒杯往桌上一搁——砰!“哼!好一群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何秋霜,就不知你那条金贵的项链有没有我一个月的零花钱贵了!”

秋霜面色一红:“颜又舞!”

“很好,谢谢你替我作了介绍。诸位,现在还有人想搜我的包吗?”

瞬时间十余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了Marvy的名牌,就见那上头,端端正正的简体字正标榜着“香港.颜又舞”。而此女的言行又如此嚣张,于是,有平时财经报看得多的终于开口了:“难道,是香港地产大亨颜寿铭的千金?”

Marvy冷冷一笑:“懂得多看报的人果然是比较聪明。”

“那、那这一位呢?”

旁边名牌被服务生拿走了的那一位,和美艳嚣张的地产千金比起来,很明显地,即不美艳也不嚣张。可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一边啜着鸡尾酒一边看着周遭的闹剧,唇角那道温和的笑很奇怪地,竟有了种超然物外的感觉。哦,再加上她手上的那一只表,表面上看着只是低调的白金腕表,可有识货的人已经小小声地在一旁说:“天哪!她戴的那只表,该不会就是VanCleefArpels的限量版吧?”

“这一位呢……”Marvy正要替恩静大肆宣传一番,谁知恩静却突然搁下酒杯,看向站在何秋霜旁边的那名中年贵妇——对,正是刚刚在揣测她所戴是否为VanCleefArpels的那一位:“张太太,妈咪让我问候您。今年她老人家过生日时,张先生亲自送到香港的那幅百寿图她十分喜欢,谢谢。”

瞬时间那张氏贵妇瞪大了眼:“难、难道你就是……”

恩静淡笑,却没有进一步谈论身份的意思。

是,大半钟头前,是她自己对阮生说的——“这里不是香港,没有人知道我是你太太”。话既出口,驷马难追,不是么?

所以她不表明身份,只挑了个看上去表达能力还不错的张太太。于是很快,那张太就开始替她说话:“哎呀,人家不想表明身份就别问了,总之是有头有脸的人,不用查了,绝对不需要去偷一只项链啦……”

本来身旁坐着个地产千金,众人也料得到这女子应该是有些来头的,这会儿再加上张太这么一说,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原来的凶神恶煞渐渐退去。

可刚有人要走,众人中央,那沉稳又气质高贵的何太太突然问了句:“秋霜,今晚这两位小姐有没有和你接触过?”

何秋霜像是想到了什么:“有!差点要忘了,今晚和我挨得最近的人就是她——对,一定是她!”

纤纤玉指直指陈恩静,那眼底的坚定和不耻,简直要让人失笑。

呵,这女子!怎么不去演戏呢?

“何小姐,我知道血口喷人向来是你的强项,可刚刚你的话已经污辱到我的人格了。如果那项链不在我这里呢?”

“在不在你那里,大家一查便知。”何秋霜没答,反倒是何太太先开口了,一双和秋霜那么相似、却明显更精明更理智的眼冷冷定着恩静。

“你看老太婆那对眼,”Marvy嗤了一声,转头在她耳旁说,“她在说‘死丫头,你完蛋了’呢。”

恩静轻笑:“先不说东西到底有没有在我这,我的重点是,刚刚令千金已经污辱到我的人格了。”她的声音柔柔的,看着何妈妈的目光也柔柔的,却不知为何,令旁人不寒而栗:“何太太,这么随意就血口喷人,子不教父之过,如果东西不是我偷的呢?”

“那我就当着众人的面向你道歉!”

这话一落下,所有人都震惊了!

何成在本市也是有头有脸的人,黑白通吃谁见了都得让他几分,而今晚何太太竟对着一个不知名女子说出这样的话,看来……呵!肯定是这女子偷了东西被何太太抓到把柄了!

于是叫嚣声大起:“还不交出包来?”

“算了算了,给他们吧!”Marvy摆摆手,那口气真像是在打赏乞丐,“喝个酒都不能尽兴,拿去拿去!”没好气地将包往前方一放。

群情激奋,剑拔弩张,众人眼中的利箭射破了这个平静的夜。

然,就在对面人要伸手接包时,一道声音冷冷响起:“如果要搜她,不如先来搜搜我。”

阮东廷。

人群纷纷往两旁让开,好自动地,在这一双遥遥相对的男女之间,让出了一个完美的空间。

于是在这众目睽睽下,那方高大的身躯朝这处走来,沉稳地,不徐不缓地。

恩静的面上突然波云诡谲——在这时候站出来,难道说阮先生他……

是!

来到恩静面前,就在众人正瞠大眼看着他时,阮生从Marvy手中接过了包包:“诸位在搜我太太之前,是不是先来搜一搜阮某?”

“阿东!”何秋霜和何妈妈不约而同地叫出声,一个震惊一个震怒。

可所有人都已经听清楚了刚刚那句话——是,我太太!

阮生面不改色地看着这一群人面有愕色,那张太太甚至脱口而出:“我就说!知道那幅百寿图的还能是谁啊?果然是阮总的太太嘛!”而他就在这句话将众人的惊愕推向最高潮时,朝他的太太伸出手:“恩静,”嗓音低低沉沉,他说:“过来,恩静。”

陈恩静的错愕丝毫也不亚于旁人,直到Marvy推了推她:“干什么呢?还不快去?”阮生已往前两步走过来,一手拉起她,一手扬着那只包,黑眸同时往那群大义凛然者身上扫过了一圈:“现在,还有人认为阮太太需要去偷一只项链吗?”

很好,都闭嘴了。

闹剧结束,至此,理当合情又合理地结束。

却突然,那被他牵住的女子伸出另一只手,夺过了那只包。

就在全场鸦雀无声时,那女子竟从他手中夺过了自己的包包——大庭广众,万目睽睽,她“哗啦”一声,打开包倒出了里面的物品!

口红、粉扑、酒店房卡、一叠整齐的港币以及一叠整齐的人民币——没了!

“我先生以人格担保,我以事实担保。”恩静声音柔柔,目光冰冷。

众人的表情和阮东廷一样错愕,可很快,他们又心照不宣地,齐齐看向了何太太!

方才是谁在这信誓旦旦地说东西没在她包里就当众道歉的?

“这……”果然,何太太变了脸色,那何秋霜更是难以置信地抢过恩静的包,里里外外彻查了一遍。

可是,没有。

恩静与Marvy对视了一眼,笑了。

“何太太,别忘了等等道歉哦!”Marvy口吻挺愉快。

一场闹剧似乎可以就此终结了,可——不,不,你错了。

就在何家母女忿忿然准备离场时,话少且看似温柔无害的恩静开口了:“慢着,何太太。”

“还有什么事?”何太没好气地转过脸来。

她微笑,轻声道:“方才何小姐不是说‘人人都主动把包交出来了’么?现在在场的,好像就剩下颜小姐、何小姐以及您——还没交出包来吧?”

氛围极冷,气压极低,何氏母女极怒极怒。

“你!”

“何太太,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很好!你这个丫头……”

“请——”

哗啦——

哗啦——

哗啦——

三个包包前前后后被打开、里头物品被倒出来。而在最后那一刻,有道耀眼的光自甫拉开的包包里耀出,随即“哐”一声,细碎冷钻在耀眼的灯光下粲然生亮,众人“啊!”地尖叫了一句,然后,都闭嘴了。

是,那传说中“丢失了”的钻石项链,半秒钟之前,就从何秋霜的包包里掉下。

亮瞎了众人眼。

这方已成了灾难现场,就在Marvy一声哂笑之后:“奇怪呢!这项链不是该在何小姐脖子上么?什么时候躲进包里了?”

眼看着另一场口舌之争就要开始,恩静却无心恋战,眼一抬,又见阮生抬了抬手臂,她便收拾了包包,伸手挽入他臂弯。

又是报刊杂志上的阮生阮太了。

至于那一对母女,算了,让Marvy去对付吧,这场面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小Case中的小Case。

两人走到了最远离闹剧的那张桌,一路无言,直到阮生坐到座椅上,有意空出了外面的座位时,恩静才坐到他身旁:“其实你大可以不必认我的。”

阮东廷却像听到了荒唐言:“你以为我那么孬吗?看着自己的太太受欺负,什么也不做?”他没好气地睨她一记,再转头看向那端的硝烟战火时,声音低了下去:“虽然我相信,没有我,你也不会白白让人欺负。”

恩静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那方何秋霜正被Marvy奚落得满脸通红,隐隐地,她听到Marvy说:“我就说呢,在香港都敢上门去欺负元配,更何况是在自己地盘?呵!何小姐这第三者可真是越当越顺手啊……”她心底对这好友的感激又更上了一层楼,可面上也只是淡淡地,迎着阮生方才的言下之意:“事不过三,我不喜欢与人争,并不代表我是个傻子。被人一再掌嘴,也总会有想回击的时候。”

第一次打不还手叫宽容,第二次打不还手叫气度,第三次还打不还手,那你就叫傻子,活该被人再打第四次。

阮东廷看着她:“你可以告诉我。”

“是吗?可如果我想回击的对象是何秋霜呢?”

那方的争辩就在这时达到了最高潮,这厢阮东廷还没来得及回答,那厢秋霜恼怒的声音已经响起:“查就查!谁怕谁?”

恩静转过头去,就看到一拔人浩浩荡荡地要离开会场。

阮东廷站起身,走向何太太:“何伯母,试吃会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们这是做什么?”

何太太显然已经被Marvy气得够呛:“颜小姐不愿意善罢甘休,硬说要查监控,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恩静眉一拢。

阮生眉一凝,瞪向Marvy。

可那女子却只是愉快地朝他眨眨眼:“放心吧阮总,一切交给我处理。”

没有人注意到她说这句话时,漂亮的凤眼里闪过了什么情绪。

恩静原本并不想去掺和,可Marvy却硬是把她拉了过去。半小时的监控看得所有人兴意阑珊,可突然,就在阮生抬脚想走人时,刚刚那位张太太却一呼:“这、这不是何小姐吗?”

最中间的监控视频里,18点46分,一名着大红色长裙、长卷发披肩的高挑女子匆匆忙忙地从贵宾房里出来。

监控效果极其好,明明从长廊另一边、隔了近三十米来拍,画面也依旧清晰,甚至连女子匆忙将项链塞进包包里、拿出口红匆匆补妆的动作都拍得一清二楚!

即使她从头到尾低着头,可那红色长裙那大波浪长卷发那黑色高跟鞋,明眼人一看,也知是何秋霜。

即使房内景色被一扇门隔绝,可那边塞项链边补妆的场景,明眼人一看,也知方才的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瞬时间,场面尴尬——何秋霜衣衫不整地从房间里出来,而那房间里的人……

悄悄地,已经有几道目光投到了阮东廷身上。

可Marvy的声音却让众人的怀疑更加错乱:“天哪!还好那时候我们阮总正和阮太太在一起,否则看到这莫名其妙的一幕,家庭革命闹起来,套用你们这边的一句话,我们阮总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一句话打乱了众人的揣测,却让剧情更加复杂:什么?里头的男人不是阮先生?那还能是谁?

只有恩静冷静如初,不加入这胡乱揣测的行列里。

不,不是不想揣测,而是不需要了——“还好那时候我们阮总正和阮太太在一起”?呵!怎么会在一起?那时的她正只身在试吃会所里等着Marvy回来——怎么会“在一起”?

同他在一起的,是另一名女子吧?

而此时那女子的声音几乎是歇斯底里的:“颜又舞你别胡说!那个人不是我!根本就不是我!”秋霜看上去真是要疯了。

Marvy却不为所动:“说了是你吗?何千金,别不打自招啊!”

场面纷乱复杂,人人心中都有一份揣测,看上去面色最正常的,却反倒是刚刚差点被冤枉的阮东廷。

只见他目光严肃地定着监控器里的红色身影,直到身旁的女子转过身,不着痕迹地退出了监控室——

“恩静!”他也跟着大步踏出,在监控室外拉过她手臂,“你去哪?”

去哪?还能去哪呢?她心里想,去一个没有你的地方,可看身后已有人陆续从监控室里走出来,便轻轻抽出了自己的手:“试吃会快开始了,去会所。”

有一种人的坏脾气,并不是从眉头眼睛或炸药味十足的话语中流露出来的。他们不说话,只只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以至方圆十米,人人退避三舍。

阮东廷就是这样的人。

十分钟之前,当他勾起臂弯,示意恩静将手挂进去时,那女子竟视而不见地走开了。一开始他还不相信她竟敢在这种场合里同他闹脾气,往前两步拉住她:“和颜小姐说一声,等等坐到我那里。”

谁知她竟然再一次抽回手:“我已经答应她了。”

他愣了一下,她却不理——“陈恩静!”

“大庭广众,阮先生,请自重。”声音那么淡,说罢,飘然离开了他身旁。

从那一刻开始,阮东廷的脸便臭到了现在。

试吃会所继续衣香鬓影灯火阑珊,大抵是何成的势力太强大,所有人一致选择了“没看到”刚刚那则丑闻。

不过是延迟一个小时开始试吃,也没什么的。

不过是,她已经没有了胃口。

Marvy在一旁啧啧感叹:“什么新品哪?这完全是抄袭别人的作品嘛!你尝尝这个,Cappuccinodiseppiealneroinversioneclassicaodistesa,我去年才在帕多瓦吃过一模一样的菜色!”她声音突然低下来:“听说‘何成’的营业额每况愈下,那姓何的越来越喜欢模仿外国的名菜,可惜啊,这中国人的口味和西方怎么会一样呢……恩情?恩静?”

“啊?”她回过神来,就看好友凝着一脸的疑色,“你怎么了?”

她摇头,叹气声几不可闻:“Marvy,我先走了。”

“啊?”

“去医院看看初云。”

Marvy说她的任务就在这试吃会上,所以没有跟恩静一起出来。

她一个人,打了一辆的,从酒店的灯医院的夜阑人静。

医院周遭一样沉寂。走到半掩的房门口,恩静就看到里头除了初云外,还有一个五十来岁的大婶。氛围有些低沉,她欲敲门时,正好听到初云的声音:“再坐一会吧,别那么急着走。”

“阮小姐,明天、明天好吗?明天我一定再来看你!”那大婶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急,一张老好人的脸看上去好为难:“现在再不过去,就要赶不上晚班了呀!”

“可是……”初云还要说什么,可大眼一瞟看到门口的恩静时,表情骤变:“你来做什么?”

可想而知她是多么不受欢迎的探病者,恩静有些尴尬,却见那大婶如蒙大赦地站起:“这位是?”

恩静淡淡颔首:“我是初云的大嫂。”

“太好了!我正要去上晚班,初云小姐就有劳您照顾了。”她匆匆收起床头的保温罐,看样子在探病的同时还顺道送了餐。

只是就要擦肩而过时,她又问恩静:“太太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两人出了病房后,大婶恳切地说:“太太,请你多劝劝初云小姐吧,她最近好像得了疑心病,老疑神疑鬼的。自从我发现她生病、医院后,她就只吃我送的饭,吃完还不让我走……”

“怎么会这样?”恩静错愕。

大婶无奈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只是她不知道,恩静就更不可能知道了。病房里,初云一看到她进门,便信手抓起床头上的书,对她来个眼不见为净。恩静在旁边沉默地坐了十几分钟,见她一点也没有同自己交流的意思,才开口:“妈咪让我来看看你,可你大哥让我明天就回去,所以我想说,趁现在有空,来看看你。”

初云没吭声。

“不过既然你想安静地看书,”她站起身,“那我就不打扰了。”

可谁知她前脚才刚踏出去,那原打算沉默到底的阮初云就急急地喊:“等一下!”

“嗯?”恩静回过头。

“我……”她看上去有些慌,却又有些拉不下脸来:“那个……护士换班了,你、你先坐一下,不然我怕等等要去洗手间或拿什么东西不方便。”

只是,护士换班?不用换很久吧?

可一个多钟头后她要起身时,初云又说:“护、护士还没换完班……”

这下她终于察觉到了不正常:“初云,你是不是不敢一个人待着?”

阮初云沉默了。

方才那大婶的话窜入脑——初云小姐好像得了疑心病,老疑神疑鬼的——她轻拧起眉,柔了柔嗓音:“你在怕什么吗?”

“没有!”哪知阮初云却突兀地否决,“就是、就是……”

很明显是想掰什么却又掰不出来的样子,恩静叹了口气:“好吧,不必说了,我会一直待到有人来接班。”

初云错愕:“真的?”

“嗯。”

“可能要很久……”

“没关系。”

不过让两人吃惊的是,很快,竟真的有人来接班了——阮东廷,Marvy。

颜大侦探一进门就说:“别怪我泄密啊,主要是你家阮先生没找到你,就一副要把我吃了的样子。本小姐年华正好,又恰好貌美如花,就这么被吃掉太可惜了。”

更可惜的是,在场没有人懂得欣赏她的冷幽默。

一踏进病房,阮东廷的眼便定到了恩静身上,刚刚不过是被个同行拉着说了几句话,头一回便再也寻不到她。他担心她出事,找到Marvy便硬是打听了她的去处,可谁知现在一照面,那女子就垂下眼,驼鸟般地避开了他目光。

无疑,这动作挑战了阮某人素来有限的耐性。

一见她逃避,他干脆走过去,手一伸就要拉起她,可谁知这女子竟往后一退。

“陈恩静!”

“我明天就回去,听你的话。”她低声说,也不管对面的人正怒火中烧,话一说完,便转身奔出了病房。

反正接班的人已到,她继续留在,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阮东廷没有追上去,只是冷眼瞪向一旁的Marvy:“我从不威胁女人,但是颜小姐,如果明天她还是给我摆这一张脸……”

“我知道我知道!”Marvy难得这么好说话,“我保证一小时之后,你家阮太太绝对服服帖帖!”

可哪里是一小时?医院时,恩静早已经打了车扬长而去。电话不接,也没回酒店,一个多小时后,Marvy才在离酒店不远的海滩上看到了这女子的身影。

天空已经又开始下起雨,如同这个季节里绝多数的南方城市。

而她没有撑伞,也没穿雨衣,只是伶俜坐于沙滩,望着雨雾蒙蒙的海面上,有船只渐行渐远。

Marvy坐到她身旁:“打你十几通电话都不接,是要让我急死吗?”

“抱歉,手机关静音了。”因为她以为,阮东廷是会再打过来的。

可不断打来的却是Marvy。

“还在生你家阮先生的气?”

“怎么会?我和他,”她有些自嘲,“什么时候轮得到我生气?”

“可你的表现分明就是在生气嘛!只不过别人生气是雷电交加,你生气是绵绵细雨。”温温的,柔柔的,可一下起来简直停不了,要人命!

Marvy说:“其实越生气就代表你越在乎,恩静,从前我还没发现你那么在乎他,可现在我发觉,你好像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在乎他呢。”

恩静轻轻笑了笑,也不知是在对谁笑地:“或许吧,的确是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在乎的,可要说比我自己想象的……”她摇头——不,不,怎么会呢?她从来从来,也没有低估过自己对他的感情啊。从那年她点头答应成为“阮太太”起,在同样落着绵绵雨的厦门的海边,她便那么清醒地明白着。

爱情怎么会是盲目地沉沦呢?

明明,是清醒地堕落啊。

海面上的船只愈行愈远,渐渐地,往一闪一熄的灯塔处驶去。

她突然低声问好友:“Marvy,你知道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是什么感觉吗?”

“或许我并不知道。”Marvy诚实地说。

海面上的那艘船已经远得连点都看不见,只余远方灯塔,犹自闪烁着。

她说:“就像在沙漠里等一艘船,一边遏制着绝望,一边怕它是否已驶入正常的港湾。”

其实你知道,船是开不进沙漠的,不过是那一个等待着的人不舍幻灭。

只不过,是她不舍幻灭啊。

可是,可是,Marvy却说了:“恩静哪,可你怎么知道,自己就是在沙漠中等船的那一个人呢?”

恩静不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只是疑惑地看着她。直到Marvy又开口:“还记得拿走那条项链之前,我还和你换了鞋子吗?”

“嗯。”

“知道我换鞋的目的吗?”

“不知道。”

“为什么明明我穿的也是红色的长礼服,可大家看到监控录像时,想到的都是何秋霜?”

“因为那监控器上的女子是红裙黑鞋黑包,可你是红裙红鞋金包……天!”

天!

她瞪大眼,一时间,瞪向好友:“难道说……”

Marvy点头:“这就是我和你换鞋的目的,监控器里拍到的人,没错,就是我。而房间里一个男人都没有,当然,更别说你家阮先生。”

“什么?”恩静呆住了,就坐在那里,就维持着惊瞪好友的姿态——可Marvy没有在说笑,你看她神色严肃言之凿凿:“恩静,监控器里拍到的人是我,我故意在房间里弄乱头发弄乱衣服,并在开门出来时,把那条项链塞进包里。”

“可是包呢?包是怎么回事?”CHANEL的新款黑包,监控器里显示出来的黑包,明明今晚就何秋霜一个人拿了,怎么会落到Marvy手上?

“这个嘛,当然是得贵人相助。”Marvy微微一笑:“至于那贵人是谁,你就好好想一想,能同意帮助我们、同时又弄得到何秋霜的包的,还能是谁呢?”

答案呼之欲出,可恩静却不敢置信:“你是说……”

“阮东廷。”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和他说,‘何秋霜那小贱人把一条十几万的钻石项链塞到你老婆包里,企图害她去坐牢呢!’结果你们家阮先生气得啊——啧啧……喂!喂!恩静你去哪?”

那纤细身影突然间一跃而起,还不等Marvy说完,便突兀地转身,匆匆奔向沙滩的出口。

“喂!往哪走呢?这么晚了,他说不定已经回酒店啦!”身后Marvy嚷嚷着,可看着那只扑火的飞蛾倏然改变方向,匆匆奔向酒店时,唇角还是勾起了愉快的笑意——一小时又四十七分,真不错,只比对阮东廷的承诺多出了四十七分。

可不管多四十七分还是五十七分,反正结局就是,阮太太即将对阮先生服服帖帖——实现她的诺言!

没多久,手长脚长的Marvy便赶上了恩静。

在电梯里,恩静还秀眉紧拢,突地又想起了重要的细节:“阮先生知道你要带大家去看监控吗?”

“能让他知道吗?”要是提前让他知道了,这家伙绝对会选择自己将项链塞进何秋霜包里,毕竟,这损毁的可是何秋霜的名誉呢!“我就和他说,‘你把何秋霜的包拿给我一下,我要将项链物归原主’。”

是的,其实这也就是恩静原本的计划,只不过预想中的执行者不是阮生,而是Marvy。

“所以监控那一段又是怎么回事?没有监控,我们的计划其实也完成了啊。”

Marvy沉默了。

此时电梯已快升到她们下榻的楼层,恩静凝视着好友:“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Marvy深吸一口气,就像终于下了决心般:“好吧,本来是不该同你讲的,但既然把你也牵扯进来了,我就实话告诉你吧:雇主让我来参加试吃会的目的之一,就是去查看贵宾房外的监控器。所以我想与其偷偷摸摸地查,倒不如光明正大地给何秋霜整点事出来。”

“什么?”

“雇主列给了我一张名单,要我去查一查现在究竟有多少人正在使用X-G。”

X-G?

“难道你的雇主就是……”

“连楷夫。”

瞬时恩静想起了那天在咖啡厅的场景:连楷夫认出了那只监控,连楷夫知道那只监控的妙处,连楷夫想起一伙同学也都知道监控的妙处,然后,连楷夫聘用Marvy,想做什么?

电梯“叮”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到了。”Marvy率先走出了电梯。只是走了几步后,她突然又顿住脚,厉声一喝:“出来!”

恩静吓了跳,顺着Marvy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她视线集中之处,有名妇女犹豫着从拐角处亮出了身。

“从电梯口就鬼鬼祟祟跟着我们,做什么?”Marvy的口气和眼神一样凌厉。

那人大概五十多岁,身上还穿着清洁工的衣服,那一脸老好人相让恩静眼一眯:“是你?”

“怎么?你认识她?”

不算认识,不过是两三小时前在阮初云的病房里有过一面之缘——没错,就是那劝她要好好开导初云的大婶。

可大婶此时却神色慌张,在Marvy的怒视下,好犹豫的样子。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恩静的口气比Marvy温和了不知多少倍。

也大概是因为此,那清洁大婶才吞吞吐吐地回答她:“太太,您是住在、住在号房间吗?”

恩静听提到了自己的房号,和Marvy对视一眼:“怎么了?”

“刚刚阮小姐打电话过来,让我帮她到房间里拿些换洗衣物。可就在我路过时,发现……”

“发现什么?”

“发现你的房门半掩着,有人鬼鬼祟祟地进去……”

恩静眉一皱,就听到他说:“好像……放了什么在床上……”

蛇——这是Marvy的第一反应。可恩静说她侦探小说看太多了,正想开门进去看看,却被Marvy拉住。

随后便见她迅速走到了长廊另一边,按下某间房的门铃:“为了雇员的安全着想,老板是不是请高抬贵脚,过来帮个忙?”

“永远为你效劳,我美丽的雇员。”

邪魅的调情的嗓音传过来——那被Marvy从房里唤出来的人,天,竟是连楷夫!

从头到尾没有在今晚的试吃会上露面过的连楷夫!

三分钟后,厮踩着优雅的步伐踏入陈恩静房间。

又三分钟后,厮同样优雅地出来,并严严实实关上了门:“恙螨,一种喜好叮人的毒虫。一旦与人有接触,它便会爬到人体身上进行叮咬,而被咬者若无及时发现,延误治疗,可能很快出现发热并引发发心肌炎、胸膜炎、脑炎以及多脏器功能衰竭,甚至导致死亡——恩静妹妹,刚刚在你的床上,连某发现了六只恙螨。”

天!多么恶毒的东西!

可刚和丑东西打过照面的Cave却神色自若:“连某没有专业的杀虫剂,不过送佛送到西,倒是可以给恩静妹妹你建议个好睡处……”那双桃花眼瞥向了长廊另一处。

可不等他说完,恩静就像想到了什么,蓦地,旋身走往他目光所指示的那一处。

——刚刚在前台便问过了,这是阮生的房间。

果然门铃一响,她面前便出现了那张冷峻的脸。

只是这下,恩静没有心思再铺前奏了,迅速从门缝里钻进去,她反手关了门:“是恙螨!初云的感染源一定就是恙螨!今晚那东西也被人弄到了我床上,阮先生,这其中一定有古怪!”

可阮东廷却没有回应她。

他的表情高深莫测,恩静话音落下了许久,也不见他发表意见,只一双眼冷冷地盯着她,一动不动地。

“那个……”她被盯得有点发毛。

“不闹了?”他却牛头不对马嘴。

恩静的一张脸突然间涨得通红。

此时门铃声又响,适时解救了她的尴尬。只见阮生瞥了眼房门,再看过来时,高冷的神色依旧:“等等看我怎么收拾你!”随后走过去,拉开了房间的门。

这回不请自来的,是Cave和Marvy了。

“我问出来了,”Cave不请自入的动作简直和方才的恩静一模一样,待Marvy也进来后,他反手锁了门:“到房去放虫的,应该就是这酒店里的人。”

恩静拢眉:“是刚刚那清洁大婶说的?”

“她不敢说,可是看那表情,八九不离十了。”Marvy说:“我问她是不是酒店里的人做的,虽然看上去很怕惹麻烦,可她也不敢否认。”

“看来应该是了。”恩静看向阮东廷,眉宇间皆在提醒他自己方才的推测,“只是,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害我呢?”

“有一种可能,你今晚得罪了何家母女。”Marvy的言下之意很明显——她认为事情是何秋霜做的。

“那初云呢?”恩静却不这么认为,“Marvy,我现在怀疑初云之所以会入院,很有可能正是被人在房间里放了恙虫。如果想害我的是何秋霜,那初云又是怎么一回事?何秋霜不可能去害初云吧?”

Marvy沉默了。

最终还是恩静提出以不变应万变:“那企图陷害我的人应该是认定了我今晚会出事,要不然,我们明天好好观察观察,看有谁露出了破绽?”

可事实上啊,愿望如此丰满,现实却只有骨感。

隔天众人在早餐厅里碰面时,恩静仔仔细细地观察了每一个和他们有交集的人——说话的、微笑的、点头的甚至只是打过照面的——可没有,统统都没有。人人见她和他在一起,都一副天经地义的样子。

当然,除了何秋霜。

一看到恩静与阮生同坐,她的脸便拉下来,一双三寸细高跟“叩叩叩”叩到阮生的餐桌前:“阿东,我有话和你说。”

阮东廷原本正在看菜单,听到她的话后,便将菜单交给了恩静:“你来点。”再转过头去:“正好,我也有话要同你说。”

两人于是离开了餐厅。

Marvy见他们谈了好久也没回来,便怂恿恩静道:“去看看呗,傻坐在这干吗?”

恩静却只是笑笑。又过了半天,Marvy见她还没有去看一看的打算,干脆放下餐具拉起她:“当太太的当成你这样,姐姐还真是替你羞愧呢!”说罢,便拖着她一同走往那两人离开的方向。

那两人正在附近的包厢里说着什么,恩静一走近,就听到里头抓狂的声音:“那你也不能和她们合起来对付我啊!你知道颜又舞的手段多下流吗?现在所有人都把我当成了荡妇……”

“那也是你咎由自取!”

秋霜愣了一下。在包厢外的两人只听到空气里有一瞬间的僵,随后,是女子沉下来的的声音:“所以我说了那么多,你就是不肯相信我,对吗?”

男人没有说话了。

“我说我没有把项链塞到陈恩静包里,我说我是清白的,我说那个颜又舞冤枉了我,我说一百遍了你就是不肯相信我,是吗?!”

“是!”

“阮东廷!”

“从那张三十万的支票开始,秋霜,我已经不知道你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包厢外,Marvy挺愉快地朝恩静眨眨眼:“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可恩静的全副心思却已经飞进了包厢内,满耳膜里,只有何秋霜歇斯底里的吼声:“那支票只是想让你少放点心在陈恩静身上!可是阿东,这次是十几万的项链哪!没处理好可是会害人坐牢的啊!这种事你真的以为我做得出来吗?”

男人的声音里只余讽刺:“原来,你也知道会害人坐牢。”

已经没有必要再听下去,没有必要了。

轻轻对着包厢那头的人勾起一抹笑,便纵他看不到,她也已心安,拉起好友:“走吧。”

突然之间,就像在沙漠中等船的那个人看到了绿洲与玫瑰。那船还未来,可沙漠中已有玫瑰,冥冥之中,牵引着船只流浪的轨迹。

他到或不到,来或不来,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她已知足。

包厢外,两道纤影愈行愈远,却不影响包厢内连绵的战火。秋霜已经糊了一脸的泪,将原本精致的妆容破坏殆尽:“阿东,你开始维护她了,是吗?”

阮东廷没有说话,只是薄唇紧了紧,看上去余怒未消。

“你的承诺呢?你说过会一直照顾我的……”

“够了,照顾你不代表就要纵容你无理取闹!上次到酒店掌掴她的事,我念着你刚做完手术情绪不稳,没和你计较,谁知如今你竟变本加厉。秋霜,有时候我真的怀疑,当初那个任性却率直的何秋霜是不是已经消失了!”

再回到餐桌上时,阮东廷的脸色还是铁青的。Marvy用完餐就走了,恩静替他点了蓝山和三文治,再配上一小份蔬果沙拉,阮生大略看了下:雪梨、西瓜、火龙果、青瓜甚至……苦瓜?

他锁起眉:“阮太太,你觉得我现在亟需降火,是吗?”

“有一点吧。”恩静笑吟吟地,看着他虽然挺不满、却还是拿起餐具吃自己点的食物,心中不由腾起了丝温存:“你昨天让我回去,就是因为初云已经在这里出过事了,你怕我留下来也会有危险,对吗?”

“不然你以为?”某人的目光从食物上移过来,睨她一记:“为了更方便地出轨?偷情?暗渡陈仓?”

恩静脸颊微红,因想起昨晚那个令她想挖个洞把自己永远埋进去的时段——

就在Marvy与Cave退场,那说过“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的阮某人果真磨刀霍霍。端着副和现在一模一样的高冷表情:“说吧,闹了一整晚,都在怀疑些什么?”

“没、没有啊……”

“没有?没有敢给我甩一整晚冷脸?”他冷哼,见她死也不承认,又接下去:“是看了监控后,怀疑我和秋霜在房间里厮混吧?”

丢人的心事就这么被捅破,恩静简直巴不得能找个洞钻进去。可很快又听到他说:“你以为秋霜得的是什么病?感冒?发烧?”他冷眼睨她:“她都一个尿毒症中晚期的患者了,我还去和她做那种事,陈恩静,你以为我是禽兽吗?”

“……”

“还是在你看来,我就是只禽兽?”

“没有!绝对没有!”她急得两手都在摇,就怕摇得不够用力彰显不出诚意,又要让某人借题发挥。

可那人还是不领情:“听说你房间今晚不能住了?”

明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却让恩静燃起了丝警惕。

果然下一秒,就听到他那么低柔又危险的声音:“那不如,就在地板上将就一晚,嗯?”

她双眼瞪成了两颗铜铃——睡地板?

初春时分,乍暖还寒,即使铺了地毯再加一层毛毯,那地板也还是冷冰冰硬梆梆的,而她还穿着那条黑色小礼裙——是,从试吃会开始到现在,她就没进过自己房间,怎么换衣?

很显然,阮某人就是看出了这窘境,才会让她留下。拉开衣柜,他似笑非笑地扔了条衬衣过来:“就穿这个吧。”

只是那衬衫——恩静好为难地拿到身上比了比——也太短了吧?

“犯错的人还想要有好待遇?”他薄唇贴近她耳骨,“再犹豫,连衬衫也别穿了。”

陈恩静一惊,火速奔入浴室里。

“我拿浴袍的时间是两分钟,两分钟后还没换出来,我就进去帮你换——速度!”

简直不能再过分!

这一晚,恩静失眠了。

那睡床的人大概能一夜好眠,舒服地洗了澡出来,舒服地躺在床上看报,见恩静敢怒不敢言地在毛毯上翻来覆去,大爷他只是唇角微勾,然后——继续舒服地看他的报纸。

也不知辗转了多久,那方的床头小灯才悄声熄掉。她闭着眼,半清醒半迷蒙中,似乎觉得有双温暖的手臂贴到了自己身上。

双眼猛然睁开:“诶……”

“是我。”低低沉沉的嗓音在黑夜里鼓动她耳膜,然后,贴在她身上的那双手一个用力,将她从地毯上移到了席梦思中央。

那里一定是刚刚他躺过的地方,所以才会被熨得这么温暖。

可从冷地板进入了暖被窝,恩静却反而又睡不着了,睁着眼在黑暗中躺了好久,躺到身旁的男子也察觉到了这异样:“还不睡?”恩静才咬了咬唇,片刻后:“阮先生,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沉默突然在这片黑暗中横陈,直到阮生又“嗯?”了一声,她才说:“你刚刚说何小姐有尿毒症,你不可能和她、和她……呃,有‘那种’关系,可、可是她的病也不是一朝一夕……”

她的话凌乱无章,讲了又断,断了又讲,老半天也没讲出个所以然。

却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道低低的声音,也不知他是在笑,还是在叹气:“这就是你睡不着的原因?”

她有些尴尬地沉默了。

温暖的气息好像朝她这边更近地移了移,恩静背对着他,有些紧张地僵直了身子。直到这时,她才确定刚刚那声音是他夹着低笑的叹息:“我承认自己并不是一个好丈夫,可是恩静,”他顿了一下,温暖的气息轻抚她薄弱的项颈:“我也还没有混帐到那种程度。”

“啊?”恩静猛然转过身,这才发现他原来已经离自己那么近了,“你的意思是……”

“好了,睡觉吧。”阮东廷却不想再说下去了。

“可是……”

“都说得那么明白了还要问?睡觉!”大手干脆罩上了她眼皮。

好吧,反正夜已那么深。反正,她想问的问题似乎也有了答案……

其后,一夜好眠。

想到这,恩静的唇角就忍不住悄悄勾起来,可那冷艳目光还定在她身上:“笑得这么开心,晚上还想睡地板?”

“晚上?”她不明所以,“晚上我的房间应该可以睡了啊,我等等就让人……”

“阮太太,现在全酒店都知道你是我老婆,再分房睡,你是想让人以为你有问题,还是你先生有问题?”

她的脸红了起来。

那道冷艳艴然的目光还定在她脸上,看得恩静一颗脑袋低了又低,垂了又垂,最后实在挨不过,干脆说:“医院看看初云。”

想必在病房里陪阮初云的,就是昨晚那替她去拿东西的清洁大婶。

可走到房门口,恩静却听到里头传来了一把低沉的嗓音。

那是中年男人的声音,大概五、六十岁的样子。他不知说了什么,很快恩静就听到阮初云急切道:“何伯伯您别这么说,秋霜姐是我的好朋友,我保护她是应该的……”

看来是何秋霜她爸了,只是——保护?为什么说“保护”?

房内初云的声音继续:“至于那个李阿姨,何伯伯可以别开除她吗?要不是她及时发现,恐怕我也没救了。”

不过男人在听到这句话后却更加生气:“及时发现?要不是那李阿姨迟到、没按要求的时间去做清洁,你根本就不必躺到现在!”

“那是因为李阿姨的家里有事……”

“好了初云,我知道你心肠好,但‘何成’有‘何成’的规定……”

心肠好?病房外的恩静勾了勾唇角——在她印象里,阮初云和心肠好似乎够不上关系吧吧?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她对这女子改观了。

初云甫出院,一行人便收拾好行李,迅速离开了厦门。

飞机上,恩静和阮生坐在一起,Marvy和Cave坐一起,而另一边,和初云坐在一起的人——是李阿姨。

“一直看初云做什么?”明明看上去注意力都搁在财经杂志上了,可一开口,阮生还是准确地点出了她的小动作。

恩静收回目光:“突然发现初云心肠也蛮好的。”本来李阿姨被何成开除也不关她的事,可这大小姐竟胸脯一拍:“怕什么?大不了到我‘阮氏’来工作。”在那个年代,想去香港讨生活的闽南人如过江之鲫,李阿姨怎可能不答应?

更难得的是,阮生原本是不同意的,可她竟卵足了耐性软磨硬泡,甚至还拉下脸来请恩静帮忙,阮生这才找人去查了那李阿姨的底,确认她身世清白后,才同意。

想到这,阮东廷嗤笑一声:“我看你心肠更好。”

“啊?”

“天天被奚落还替人家说好话。”

“何止啊?”前方的Marvy听到他的话,转过头来,“天天被老公冷落,她也还是天天在我面前说老公的好话呀!”

“是么?”阮东廷挑挑眉,睨过恩静满脸的窘意。

前方Marvy爆完料后便心满意足地回过头去了,徒留下这一对夫妻,那当妻子的窘意还未退,那当人先生的已攒了一脸傲娇样,补上一刀:“她说的‘老公’,该不会是我吧?”

“……”

这天回到家时,已经是晚餐时间,可该在厨房忙活的佣人却全候到了家门外。一见恩静下车,一席人竟齐齐迎了上来。

“太太辛苦了,太太慢点走。”

“太太辛苦了,我来拿包吧。”

“太太辛苦了……”

恩静傻了眼——明明行李箱在阮先生手上啊,她拿的不过是和重物完全不搭边的手提包,可一群人却殷勤得仿佛恨不得五花大轿将她迎进门。

“这……怎么这么奇怪?”

“你不是说先生‘冷落’了你吗?”阮生却理所当然地,“现在呢?还冷落吗?”

“……”

第四曲柳暗花明又一村

是,不冷落,真的太不冷落了。

从厦门回来后,全府对她的态度简单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以至于两天后出来饮下午茶,连Marvy都说:“不错嘛,守得云开见月明,听说就连阮初云都对你服服帖帖了?”

恩静笑:“哪有那么夸张?”

不过是因为在接李阿姨来港的问题上,恩静帮她同阮生说了些好话,所以自厦门回来后,初云待她虽然称不上亲热,可从前那些冷嘲热讽也都消失了。

“对了,不是有事要告诉我吗?”

“嗯。”Marvy搁下咖啡,左右巡了眼后,沉下嗓音:“关于我们之前怀疑过的事,连楷夫找医生确认了。”

一句话将恩静拉到厦门奇遇里:“结果呢?”

“你的揣测没错。医生确定了,导致阮初云入院的,就是那晚被放到我们房间里的恙虫。”

她握在杯柄的手突然间一紧:“也就是说,有人用同样的伎俩,将恙虫也放到初云床上?”

“是。”

恩静拧起眉,看着好友凝起了一脸的疑虑。

“怎么了?”恩静问。

“我在想,现在到底是谁想在对付阮初云的同时,还想对付你呢?”

饮完午茶回家时,日头已落下了天边。

恩静一踏进家门,就见Marvy口中对她“服服帖帖”的阮初云,突然间像是疯了一样地朝她奔过来,一把揪住她衣袖:“是你!一定是你!你这个女人,一定是你怂恿大哥……”

恩静错愕,还没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又听到身后阮东廷怒喝一声:“阮初云!”

瞬时间,初云只敢淌着泪站在原地,一双大眼恨恨地瞪着她。

可被瞪者却一脸茫然:“怎么了吗?”

此时整个阮家都沉浸在某种凝重的氛围里,阮生铁青着脸,初云一边哭一边不停地摇头,而几个佣人则束手无策地站在一旁,连大气也不敢出。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阮东廷只是冷冷地瞪着初云:“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明白,别祸一闯出来就想赖到别人身上,要知道,厨房里的监控可不是你大嫂逼你装上去的!”

“什么?什么监控?”此时秀玉也正从房间里出来,刚好听到这一句。事隔了好几个月,原以为阿东早已经放弃了追查,谁知今天竟又让她听到这么句话。

只见老人迅速从二楼下来,直逼到初云面前:“装监控的人是你?”

“妈咪……”

“别叫我妈咪!我没有你这种女儿!”秀玉气得面色铁青,“说,为什么要那样做?给我老实交代!”

初云瑟缩了一下。

“说啊!”

“不是……真的不是我……我只是、只是知道有监控,我只是……没有告诉你们,可那真的不是我装的啊!”

“闭嘴!”她话未说完就被阮东廷打断:“不是你装的?我也希望不是你装的!一开始《X报》的负责人和我说是你我还不相信,哪知今天那和你‘来往过密’的记者竟然跑到‘阮氏’来和我说,当初的事就是你和他联手做的!”

“什、什么……”阮初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你说他……你是说王加生?”

想必王加生就是那与初云有过接触的《X报》的记者。阮东廷脸色铁青:“那姓王的到澳门赌了一屁股债,今天被债主架着来找我,说能帮他还钱的话,他就把当时的‘秘密交易’告诉我。”

阮初云就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言,泪水糊了一脸,却还不停地摇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和他哪来的秘密交易啊?不过是一起吃过一顿饭,哥……”

“别叫我哥!从明天开始,把自己的东西收拾收拾搬出‘阮氏’,财务部不需要你!”

“什么?!”

“再说一句,你就连阮家都别想呆下去!”

初云无力地瘫到了地上。

竟然是她——与监控器有关的人,竟是她!

连楷夫说,当初在剑桥合租过的人都深识这“X-G”的妙处,所以他列了名单让Marvy将那群人一个个研究过去——从何秋霜、何成,到一列同从香港过去的学弟学妹,却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阮初云!

即使再不喜欢她这个大嫂,可爱大哥爱家人的心她还是有的啊!丑闻一旦曝光,难道首当其冲的不是阮家人吗?阮家受牵连,对她个人又会有什么好处?

恩静疑惑的目光夹杂着强烈的不赞同,在初云身上越攒越浓,直到她听到自己的名字。

“把手头的帐务和恩静交接一下,从下个月开始,恩静,你到‘阮氏’来实习,就接她的位置。”

“什么?”恩静没想到阮东廷竟然会来这么一出,错愕得不知所以:“可我不是学会计的呀!”初云到英国时学的就是财会,可她在厦门唱南音,来香港后也只在大学里寥寥修过几门声乐课,这样的资质到“阮氏”去任会计,岂不让人笑死?“而且我也没什么经验……”

“你平时不是常帮妈咪做帐?”

“可那只是家里的帐啊,‘阮氏’那么大,光在香港就有三家连锁酒店……”

“那就从现在开始学,恩静,财务部有一名资深的前辈,你就跟在他身边学习,等上手了,再正式上工。”

“可是、可是我没有基础……”

“慢慢来,”他口气温和却不容抗拒,顿了一顿,又说:“恩静,我相信你。”

一时间,恩静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又听到了这一句话——我相信你——他看着她,暗邃的目光只定在她一人身上,在她脸上,在她眼中。

一句话似有千斤重,一句“我相信你”,其实谁也不知道,并不止是表面上的相信而已。在阮家上下十几双眼睛前,带着笃定的神情,他说:“先实习,酒店里会有前辈教你,恩静,我相信你。”

她还能说什么呢?

恩静接的是初云的班,做的自然是初云从前的工作,比如员工的工资核算,比如“阮氏”的一部分成本支出。

在企业内如此,在家中,妈咪见她连“阮氏”的帐都敢做了,便放开了手:“好了,以后这家里的出入帐也让你全权负责吧,妈咪就不再操这个心了。”

一时间,里里外外的财务都落到了她这个“阮太太”的手上,于是自这个春末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便从阮家大门外漫延至大门之内——

“我们先生现在对太太可好了,家里什么事都让太太决定!”

“何止是家里?连酒店的事也让她插手呢!”

你看,俗世人眼中的好,就是这样了:他给你权力,他认你的地位,他手下的人全都要听你的话,以此,阮太太坐实了“阮太太”的位置。

至于那些细微的旁枝错节,比如爱,比如男人对一个“女人”而不是对一个“结发妻”的温柔,谁又在乎呢?

阮东廷给恩静安排的前辈姓杨,是财务部的主管,当初阮初云留英回来,到“阮氏”实习时,就是他带起来的。

谨慎如恩静,硬是跟在杨老身边学了两三个月,才敢独自接手“阮氏”的一部分帐目。

可谁会料得到,已经这样小心了,她所做的帐最后还是出问题了。

这天在“阮氏”里,有员工说恩静将他的工资算错了,比起之前二小姐给的足足少了五百块。

这是恩静正式接手阮氏帐目的第一个月,她将那帐目重新核算了一遍:没错呀,底薪绩效加班费满勤奖,于是又将那员工唤进来,当着面算了一遍。可那员工还不满意,坚持说她的算法与初云相差太大。

原本恩静以为这不过是一件小事,谁知这员工当天就忿忿不平,第二天,竟有三个同样忿忿不同、同样声称“被少算了五百块工资”的员工和他一起来到财务室,一致要求恩静重新核查工资。

因为人多,她又仔仔细细地将四人的工资核算了一遍。可是——没错呀!连分连毫都算出来,完全没错!

可当天下午,那几名员工便一同坐到了财务部门口,将财务部的大门堵死。

瞬时间,举店震惊。

这是做什么?静坐?示威?抗议?

当晚阮东廷就将恩静叫进书房里:“你确定那几个人的工资都没有算错?”

“确定,我来来回回算了好几遍了。”

阮东廷沉吟,浓眉紧锁了片刻,才下结论道:“看来,是故意滋生事端了。”

“滋生事端?为什么?”恩静不解。

他抬头冷静道:“人马轮换,有时是会这样的。或许这些员工之前受过初云的恩惠,也或许,”他顿了下,目光陡然间转冷:“就是初云教唆的!”

一股凉意从她背后森森然爬起——初云教唆的?那个刀子嘴却豆腐心的初云?那个因为偷偷在厨房装了监控所以被免职的初云?

可是,这么做损害的可是“阮氏”的声誉啊!就为了吐一口恶气?就为了把脏水泼到她这个“大嫂”身上,值么?

“还在想什么?”阮东廷原本正在审核一份资料,见她满脸深思,以为恩静正为员工闹事而烦恼,干脆阖起文件:“我明天会开除他。”

“没必要吧?”

“怎么没必要?你刚上工就有人给下马威,不处理好以后岂不是谁都敢爬到你头上?”

“可是,”她怎么想都觉得不妥,“别人会不会说你公私不分?”

“那不是更好?知道老板公私不分,那些聪明的才会知道老板娘得罪不得。”

就像家里的这帮佣人,前几年看阮先生一点都不将阮太太放在眼里,便一个个也不把她放到眼里。

想到这,恩静轻叹了口气。

“怎么?不高兴?”

她轻轻摇头:“没有。”

阮东廷一面盯着她一面站起,长腿绕过书桌,来到她眼前:“不高兴我这么处理?”

“没有啦,只是……只是怕你会被人在后面说闲话……”

“为了我太太,被人在后面念几句不也挺好?”

“啊?”

“人人都说阮氏夫妇举案齐眉。当先生的不维护太太,怎么‘举案齐眉’?”他说得一本正经,那严肃样儿让她几乎要以为他是认真的,直到看到他眼底玩笑的星火。

“哎,你这人……”恩静的叹气声幽幽。

“怎么?”

“连开玩笑都这么不好笑。”

“……”

隔天恩静在办公室里,左思右想着阮生昨晚的话——或许这些员工之前受过初云的恩惠,也或许,就是初云教唆的。

不知为什么,她想来想去总觉得不对,干脆问老前辈:“杨老,初云之前的工作情况怎么样?”

“二小姐啊?说实话吗?”

“当然。”

恩静以为杨老这口气定是初云做事不认真,谁知老先生却说:“说出来太太您别生气,我绝对没有拿二小姐和您比较的意思。但是,她做得好,是真的很好:原本就是专业出身,帐得做好不说,性子虽然娇了点,可平日里也能和员工打成一片,所以在她任职期间,”说到这,杨老顿了一下,一副“我真的没有其他意思哟”的表情:“从来没有员工因为工资闹过事。”

恩静错愕——和员工打成一片?这样的初云,还真和她平日里看到的二小姐不太一样呢。

只是这不太一样的二小姐,当真会利用自己和员工的关系,教唆他们来闹事么?

她不清楚,可另一厢,阮生已大概这么认定了。

一进办公室,阮东廷便将人事处主任叫了进来:“那个带头闹事的是叫‘王阿三’吧?多付两个月工资,开了他。”

“这不好吧?”主任看上去有些为难,“其实他也没犯什么大事……”

“得罪董事长夫人不算大事?”

主任愣在了那里。

杀一儆百,杀鸡儆猴,上下五千年来管理者们最擅长的一招。

可谁知道,这回用在“阮氏”却掀起了轩然大波。

隔天秘书神色焦急地闯进他办公室里:“不好了不好了!阮总,昨天被辞退的员工竟然在酒店外示威啊!”

阮东廷迅速下楼,就见那前手领了辞退金的家伙此时竟举着个“还我公道”的牌子,带着其妻其子在酒店大门口静坐!

“阮总,这……”

“马上找人打发掉他们,别让事情闹上报!”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大堂经理几乎要哭了,“记者过来了。”

恩静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闹成这样。在酒店门口看到记者时,她当机立断,叫来司机:“送我回家!”

是,现在能解决问题的,只有阮初云!

其实那员工来闹事的第一天她便要找她核对了,可初云回应给她的只有冷嘲热讽:“大嫂不是很厉害吗?妈咪昨天还夸你上手快呢,怎么?现在一点儿小帐就要来找我了?”

冷嘲热讽没关系,关键是,热嘲热讽后还拒不帮忙——恩静一想到她就头痛。

回到家时向张嫂打听了初云的去处,张嫂说:“二小姐有客人呢,就在后花园里。”

走过去一看,竟是之前被她们从大陆带过来的李阿姨。

很明显李阿姨过来的目的和她一样:“初云小姐您别顾着呕气啊,现在问题那么严重,我早上去上班时,那王阿三可是带了老婆孩子在酒店外示威的啊!原本念着同样是大陆过来的,我刚到酒店上班时,他还会给我一些照应,可今天、今天就连我和他说话他都不理我了,情况好严重的!”

“可真不是我教唆的啊!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来说我?陈恩静说是我交接没交接好,妈咪也说是我的错,昨天还被大哥臭骂了一顿……”

“那现在就更应该马上回酒店!”恩静冷着声,插入两人的对话里。

李阿姨一看来者是恩静,顿时紧张了起来:“太、太太,我也是看事情太严重才偷偷跑出来,酒店的活都做好了,您千万别计较我旷工……”

恩静摆摆手,现在没空再去计较这些小事了。那任性的女子一看来者是她,就直接拉下脸:“又是你?昨天害我被大哥骂得还不够吗?竟然还有脸让我去帮你?”

“现在你还以为是在帮我吗?”

初云一顿,恩静又说:“连记者都闹来了,阮初云,你还以为自己是在帮我吗?当真不顾‘阮氏’的名誉了?!”

“什么?”

这下连李阿姨也吃惊了:“记者也来了?我刚刚出来时还没看到啊……”

恩静冷了脸,不再说话了,只那样站着,看着初云。

可看了许久,见那女子还在自尊与现实中犹豫不决,简直朽木不可雕,她冷声朝身后命令道:“阿忠,载我回酒店!”

转身就要离开后花园,阮初云才终于如梦初醒:“我也去!”

可,太晚了。

三人匆匆坐了阿忠的车赶回酒店时,情况已经又变了——方才出门时的报社小汽车变成了救护车,记者中又添了几名医生护士!

“怎么回事?”恩静没看到阮东廷,拉住大堂经理问。

经理真是快疯了:“那三人不知刚刚吃了什么东西,记者来了没多久就称肚子痛,现在全都口吐白沫,送医院了!”

“什么?”

食物中毒。

一事未平,一事又起。

酒店外有三个倒下的人——王阿三、王太太,还有他们的孩子。半冷的来自酒店厨房的面还搁在一旁,救护车和警察一同赶到的时候,那名偷偷将酒店剩食打包给他们当午餐的员工简直要吓傻了:“不是我、我发誓不是我……”可他还是被带回去警局审问了。

经理说阮先生正在会议室里,同几名高层商讨对策。而身后阮初云已经快吓傻了,尤其在听到经理说出中毒者的名姓时,她腿一软,几乎晕厥。

晚上恩静回家时,这骄傲的大小姐竟主动来找她:“陈恩……呃……我是说,你到我房间来一下吧?”

还不到晚餐时间,趁没有人注意,她将恩静拉入自己房里:“今天那个食物中毒的员工,就是之前那个闹着说你算错帐的人吗?”

恩静看她脸上有某种大难临头的慌,有些奇怪:“是,怎么了?”

“是叫‘王阿三’?”

她点头。

“完了!完了!”那种大难临头感更直接地摔到了初云脸上,她破天荒地紧抓住恩静的手:“大嫂,拜托你大人有大量别计较我之前的不礼貌,这次你一定要帮我说两句!大哥现在只听你和妈咪的……”

“怎么了?”恩静被她这反常的行为弄得有些莫名。

“帮帮我好不好?你一定要帮我……”

“你先把事情说清楚啊。”

“好、好,我说,”初云说:“那王阿三的工资不是你算错,是我之前每月多给了他五百块,交接的时候我顾着赌气,忘了告诉你。”

“什么?”

“酒店有四名伙计家庭情况非常差,王阿三就是其中之一:他老婆是偷渡过来的,没有工作,一家七口人全靠他一个人养,所以我每个月在结工资时,给他多加了五百块。这事我没让别人知道,就怕有员工会说我不公平,当然,钱我保证也是从我自己的口袋里掏的,没动过酒店半分不该动的资产!”说到这,她突然抓住恩静的手,目光是这几年来面对恩静时从未有过的坦诚,当然,还夹杂着恐惧:“你那天和我说算错帐时,我发誓我真没想起是这个员工!大嫂,我当初真的是一番好意,谁能想到他竟然会去示威?而且还食物中毒、还闹来了警察……”她开始发起抖,恐惧完美地剥去了这女子平日里的高傲和任性,只剩下小女生天性里的临危而乱:“对了,他该不会、该不会……”

恩静摇摇头:“医院了,刚刚我打电话给他,说是抢救成功了。”

初云这才松了一口气,可念头一转,又慌了:“怎么办?大哥知道了会不会把我……”

“我会向他解释的。”

“可是……”初云眼里已浮起了雾气,“可是”了好半天,似有话要说,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恩静看出了她的心思:“放心吧,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你大哥的。”

要是让他知道帐目问题全出于这女子多给的那五百块,结果她又顾着赌气没说出实情、引起了今天这一切,就他那脾气,初云还能在阮家待下去吗?

“大嫂……”

感谢的话还来不及说,恩静又开口:“你有王阿三家里的电话吗?既然一开始是出于好意才多给的钱,我想先同他家人解释解释,对接下来处理这件事应该会有点帮助。”

“对、对!我没有王阿三的电话,但李阿姨说不定有!今天她还和我说因为同是大陆过来的,王阿三给了她不少帮助,她的电话就在我手机上,我马上找!”说着匆匆拿过一旁的包,可翻来覆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手机。最后初云索性将包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钱包、车钥匙、笔记本、化妆品、零食以及……药。

“你生病了?”

“啊?没有啊。”

“那这药……”恩静拿起拿起那瓶药——透明的瓶子,透明的液体,份量瓶身看起来皆类似于注射液,只不过瓶身写满的那些英文字母,不知是太专业了还是她英文太差,恩静一个字也看不懂。

“这是我的?”初云莫名地接过去,可看了一会儿,似是没印象:“算了,可能是以前忘记扔掉的吧。”说着随意往旁边一搁:“天,终于找到了!”

手机就藏在包包最下面,她翻起电话簿。

可就在这时,房门外一片喧哗:“太太,不好了太太!”

恩静推门而出:“什么事这么吵?”

却见几名便衣男子走上楼,朝她亮出搜查令:“对不起阮太太,关于中午那起中毒案,我们想请你配合我们的调查工作,这是搜查令。”

阮东廷还没回来,秀玉不在,阮家上下瞬时全乱了套。

好在恩静很快就反应过来:“搜查令?难道你们怀疑我和中毒案有关?”

“Sorry阮太,‘阮氏’许多员工都说,您和王先生近来的纠纷很大,所以……”阿Sir又扬了扬搜查令。

而楼梯上的“阮太”也果然如传言所说的好说话:“明白,虽然我想阿Sir的目标是我,不过需要什么,这屋里的人都会配合的。”

阮东廷推开家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家里添了好几个陌生人,全堵在一、二楼相接的楼梯口,恩静、初云、俊仔还有一大票佣人,也都围到了那里头。

一看到他初云便面露喜色:“大哥回来了!大哥,这些阿Sir竟怀疑毒是大嫂下的!”

他面色一沉,加快脚步走向楼梯。

最前面的警察甫开口:“是这样的阮先生……”可话未说完,恩静房间里突然传来他同事的声音。

“老大,有情况!”一名女警拿出一瓶透明的、类似于注射液的药品,“找到了,就是这个——加到王阿三午餐里的奎宁!”

恩静错愕地看着那透明药品:“这是从我房里找到的?”

“是。”女警点头。

“可这不是我的东西啊!”

“那怎么会在你包里?”

一时间,恩静愣在了那里——透明瓶子,透明液体,满瓶身陌生的英文及……注射液一样的外形——突然间,她瞪向初云。

可后者却一副比她更震惊的样子,她瞪着那东西:透明瓶子,透明液体,满瓶身陌生的英文及注射液一般的外形——是的,她一定也正觉得为什么这东西这么眼熟吧?一定是看着看着,突然间就想到刚从她包里掉出来的那一瓶吧?所以电光石火间,她错愕地,也瞪向了恩静。

怎么回事?

什么意思?!

“阮太太,王阿三一家全是奎宁中毒,而我们又在你的包里找到了这东西,加之您和王阿三之间的矛盾——我想,阮太该跟我们回一趟警局了。”

恩静懵了,一整个白天都隐隐发酵着的不安宁感,终于在这一刻,以灭顶的姿态迎面掴来。

“这东西不是我的!”她迅速回应,转向阮东廷时,就见他也满脸错愕的神色。

此时房中又传来另一名阿Sir的声音:“老大,找到购买记录了!”

就在恩静房间里,就在梳妆台的柜子里,就在柜子最底层,一张购物单安然躺着。

那购物单上仅有的物品便是奎宁。

物证,俱全了。

吕亦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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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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