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晓得为何他们见了我总是如临大敌,其实

文章来源:后天性无眼球   发布时间:2018-2-25 7:58:44   点击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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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书名:一手遮天

2.章节:68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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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蒸好了米我撩起裙摆蹲坐在门槛边,苦苦巴守望着村口方向。煦方说晚上他会买两条大青鱼回来给我熬汤喝,庆贺我大病初愈。

说来我也叨扰有些时日了。打从今年盛桃季他在崖边救下了自寻短见的我,这日子便过得不大顺意了。

我似乎患了一种奇难怪症,常常一梦醒来便忘了所有,包括我姓甚名谁。

那时,煦方回回都得起大早,唯恐我先醒来会因记忆空白而惊慌失措。他总是不厌其烦的说着同样安抚的话语,即便第二日我准又忘个干净。

这种状况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某个清晨,我睁开眼时吱了声:“煦方,我渴。”

他足足愣了半盏茶功夫才去烧水,劲缓了许久,斟茶的手还是抖个没停。

此后我的病情逐渐好转,初时偶有健忘,近来连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也念得十分清楚,煦方心情大好,便早早出门挣工钱了。

他当真是纵容我的。

我的脾性不算好,时来嫌弃粗茶淡饭,待他用攒来的铜板买来肉脯,我又开始念叨邻居的王姐穿了件新棉袍。

煦方极少恼我。撞上我无理取闹的时候,他会耐着性子听,尽可能的满足我,若是力不能及,便搂着我吹竹萧哄我听。

我曾问他:“为何待我这么好?救了我后发现我是麻烦鬼,丢了便是,我们原本就素不相识。”

他答:“主要是我无聊。”

我一脚踹着他哇哇叫,他抿着嘴看着我乐了小半晌,说:“和风,因为我比任何人都知道没有回忆的痛苦。”

和风是他给我起的名字,其实煦方也是他给自己取的,一年前他被村长捡到时就失了忆,大夫说只等他后脑勺的淤肿完全散去,大抵便能回想起过去。

其实,私心里我是不大情愿他恢复记忆的,我常与他说,不管你有什么过去,都不准抛下我,可即使他承诺一百遍,我都不曾安过心。

正在犯傻之际,一只手在我脸上掐了一把,耳畔传来煦方的声音:“想什么想得口水都流出来了。”又盯着他手中的青鱼,“小鱼儿,你娘想你想得心都碎了。”

我狠狠推了他一下:“你才是它娘!”

他眉眼一弯:“你是它娘,我自然是它爹。”

我霎时心花怒放,用力掩下微扬的唇角,没掩住,煦方用力揉了揉我的头:“砧板洗好了没?我来给你做大青鱼大补汤。”

不知是他手艺好

还是鱼鲜,我难得吃得心满意足,趁他刷碗时神神秘秘的将一只玉萧塞给他:“送你的。”

煦方怔了一怔,问:“哪来的?”

“买的。”

“你哪来得这么多银子?”

“……存的。”

煦方摆出一副“你骗不了我”的姿势,我讪讪地说:“是替村长夫人洗衣赚来的。”

他眼里盛着一眶心疼之色,“我,现在的我根本给不了你锦衣玉食,可若……”

我问:“什么?”

他顿了半晌却不肯继续说,只是拉着我在树旁坐下,说:“不如我吹萧给你听。”

萧声缓缓奏起,清风拂过,黑发飞扬,斜晖衬得他如画中人一般。

我不由看痴了。

日子过得如想象一般平静而惬意,就在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天荒地老下去时,我无意间在市集的石墙上看到了一则告示。

寻人告示,寻的是夏阳侯世子,聂然。

不愧为四大家族之首的聂家,告示上的画象惟妙惟肖,但凡见过世子本尊的恐怕无人认不出。

更遑论与他朝夕相处的我了。

到家的时候煦方正在厨房炒菜,那锅铲的吭吭声生生将我路上掂量出的话全又给咽回肚里。

他是尊贵的夏阳侯世子,即便他不嫌弃,他的家族又岂容得下我这来历不明的野丫头?

然而,该来的终究躲不过。第二日醒来时,煦方未如往常那般坐守我床边。

我慌慌张张的寻遍整个屋子,都没有瞧见他的影子。

直到听见前院的动静。

我蹑手蹑脚的踱到门旁,一眼望见院内跪了一地的人,脸上都露着惶恐的神情。煦方就那么施施然站在其中,淡淡的嗓音透着一股威严:“都给我回去。”

为首的长者战战兢兢道:“世子,侯爷和夫人一直都在找您,还有少夫人她……”

煦方冷冷瞥了他一眼,我从未见过他这种神情,从我这个角度看去,像是愤怒的样子,“我若是不走,你们还想押我回去不成?”

那些人登时噤若寒蝉,不住叩首求饶,煦方颇为不耐的挥挥袖子,道:“罢了,过几日我自会回绥阳向爹请罪。”

直到那群人离开,煦方才回转过身,瞧见站在门边的我,慌道:“和风,你怎么醒了?”

我直愣

愣盯着他:“你是什么时候恢复聂然的记忆?”

煦方神色微变:“你都知道?你……”

我打断他的话:“你有妻室?”

煦方说不下去了。

我的眼泪不争气的滴下来:“你要回去和她团聚?”煦方过来拉着我的手,我一把甩开:“要回去就回去,我不要你可怜。”

煦方不顾我的挣扎用力抱紧我,急急地说:“和风,我怎么可能不要你……她,我和她还未正式拜过堂,所以你,你别恼我。”

我颤着手揉着眼睛,煦方吻去我的眼泪:“和风,我不喜欢她,我会回去和爹说,我想娶的人是你,若然他们不允,我便带你离开,天大地大,何处不能为家。”

他眼睛晶晶亮亮地看着我,我哭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你可不准骗我。”

他听我这般说,将腰间玉萧解下,放在我手上,说:“若我变心,你就用这玉萧狠狠敲我的头,好不好?”

我摩挲着玉萧,撅嘴道:“那岂不便宜你了?”

煦方索性抱起我转了几个圈,边转边笑,那一瞬间,我真的还以为,不管他是煦方还是聂然,都会永永远远如此刻这般疼我宠我。

三日后我们启程去绥阳。

煦方雇了一辆马车,我直怨这该抵他多少工钱,他似乎也觉得有些铺张浪费:“若我爹非要我娶别人,私奔前我得把我娘的首饰偷些出来,这样亡命天涯会比较淡定。”

我听他如此说法,却是有些不大欢喜,“你爹很喜欢那姑娘?”

煦方摇头:“近年来圣上龙体抱恙,太子年幼,襄仪公主辅政,朝局随时有可能发生动荡,我是聂侯世子,她是赵首辅千金,聂赵两家若能联姻,那……”

我不关心那些,只问:“你们青梅竹马?”

煦方忙否认:“我只当她是个小妹妹。”

我说:“你刚救回我时也同外人说我是你小妹妹来着。”

煦方郑重道:“诚然我第一眼见你便是贪恋你的美色,不然你爱跳崖不跳崖与我何干。”

我一拳打的他马车直晃。

到了绥阳煦方把我安置在一间客栈内,他换了一身干净的儒袍,将银两统统交予我,让我在客栈等他一晚,是去是留,明日来同我说。

我从失忆以来就未曾试过独自过夜,拽住他的袖子不让他走,又说不若让我跟着,煦方道他决不能让我受到一丝伤害,他不能保证贸贸然带我回府会发生什么事。

我委委屈屈坐在一旁,煦方斟来一杯茶,笑道:“我明日若赶不回来,你也不必害怕,大抵是让我爹扣住了,我总有法子带你走,倘若他发现了你,怕是会差人来劝说什么,你权当耳边风便是,切不可如戏本里的柔弱女子般黯然离开。”

我总算松开他的袖口:“那好,我可会死缠到底。”

他吻着我的耳垂:“别怕,我会和你在一起,和风。”

后来我常常午夜梦回,无数次悔恨为什么那晚要放他走。

煦方再也没有回来找过我。

我在客栈呆了两天,以为他当真被他爹软禁,便常常假作路人徘徊在聂府,直到一日我瞧见一个身材颀长的蓝袍男子从府中走出来。

他束着高高的发冠,优雅俊逸到极处,而他的臂膀正搀着一位貌容绝佳的女子,行的缓慢,仿似唯恐走得快了就会摔伤她。

正是煦方。

我没有哭,也没有冲上前去,那时我居然侥幸的以为,煦方只是在演戏给他爹看。

我尾随他们走了很长一段路,直到见那女子进了一家成衣店挑选衣裳,才瞧准时机拦下煦方。

他见我忽然闯出来,神情中浮起一抹疑色,我问:“煦方,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他露出一丝了然的神色:“姑娘怕是认错了人。”言罢便要转身。

认错了人?我难以置信的拖住他:“煦方,你在说什么,你不要吓我。”

煦方恭谨地退后一步:“在下并非姑娘所要找的人,我姓聂。”我急得舌头打结,“我知道你姓聂,你是聂然,也是煦方啊……”

也许因为我的情绪太过激动,引得不少路人纷纷驻足围观,煦方挥手甩开我,低叱道:“姑娘请自重。”

我愣住了。

煦方他,从来不会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

这时,那名女子从成衣店走出来,漫不经心看向我,问煦方:“然哥哥,她是谁?”

他冷冷的瞥了我一眼,又转向那女子,温言道:“我不认识。”

心底煞时一片冰凉,无助和恐惧涌遍全身。

忽然想起之前有一次,我故意装作不认得煦方,急得他险些抓狂,后来实在憋不住笑声,他才恍然是被我糊住,恼得半日不理我。

而这回,换他说忘记我了。

我多么希望他突然弯下腰哈哈大笑,说,喂,你被骗了吧。

可我知道不会。

我看着他的神情,冷漠、疏离,还有一丝鄙夷。

那不是煦方看和风的神情,那是属于聂然的,我不认识的聂然。

他是真真正正忘掉我了。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只想,若就这样简简单单结束,那我也不是和风了。

煦方绝对舍不得和风受委屈。那么,没有煦方守护的和风,也绝不会容忍自己受到一丁点委屈。

我慢慢握紧拳头,叫住煦方:“聂公子。”

他和那女子同时回转过头,煦方蹙起眉头:“这位姑娘,在下说了……”

我伸出两指,道:“一年,这一年的记忆,聂公子可还有印象?”

他先是呆了一呆,旋即神色一变:“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聂公子分明明白我的意思。”

煦方神色晦暗的看着我,正待说些什么,他身旁的女子道:“你在胡说什么?然哥哥受了重伤昏迷一年,何来记忆可言。”

她尖锐装嗲的声音严重的干扰了我的思考,我不得不重新打量她:“姑娘是首辅大人千金赵嫣然么?”

她诧异瞪着我:“你是……”

“你方才说,聂公子昏迷一年,那么你可知道,常人若是一年不醒,会因经脉不得活络而面色枯槁,行动不变吗?”我死死盯着她,“你认为,聂公子现在像是昏迷一年之人么?”

赵嫣然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辩驳,正当我以为事情有所转机时,煦方沉沉带点怒意地打断:“够了。若没有嫣然对我的百般照顾,我又岂会醒转?我与她的情分,岂容你这外人随意挑拨?这位姑娘,不论你是谁派来的,是想阻碍我们的婚事亦或是其他图谋,倘若再危言耸听,休怪我不顾念你是一名女子!”

他放下话转身带着赵嫣然离开,由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瞧我一眼。

我呆呆站在人行如织的街面上,任由路人们指指点点。

其实,他们在说什么我根本就不知道。

脑海里,煦方最后的声音一遍一遍的重复回响,像无数把尖刀一刀一刀的剜向我的心口。

我突然间很想念很想念曾经的煦方,我想和他说一句话。

我想说,煦方,我真的,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不让人伤害到我了。

可惜那个人是你。

那么,即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和风,也无能为力。

第二章

我在客栈内过了两天以泪洗面的日子。

当然,哭累了会歇息,歇饿了会吃饭,吃饱了会睡觉。所谓以泪洗面利用的是正常作息以外的时辰。

然而这绝不表示我不够难过。事实上那晚我当真悲痛欲绝,一个没想开关上屋门解下腰带悬梁自尽去了。

然后把房梁整塌了。

此后饶是我费劲唇舌的将责任归咎于木梁的材质上,掌柜还是让我赔了三两银子,他显然认为主要是我太重了。

我心疼欲绝,索性破罐子破摔,将大把大把的银两花在美食上。

总归要死,也当做个饱死鬼。

哪知这家客栈虽不大牢固,菜肴却是上佳,吃着吃着竟忘记见阎王这档子事了。等到想起时我大致度过了绝望期,神智也逐渐恢复正常。

我不由反省自己怎么总是一冲动就去自尽,虽然我已记不得年前是为何事跳崖,但默默吊死客栈绝对是个愚蠢的行为。

死有重于泰山,太过低调的死法一点人生意义也没有。

我琢磨着来场轰轰烈烈的牺牲,譬如吊死在聂赵两家举办的婚宴府邸上。

想到这儿我再次以泪洗面。

我如此思念煦方,念着如何为他死,可他却要娶另外一个女子。

一年前他们的婚礼出了意外,一年后他们再续姻缘。一年的空白也许他并不在意,可对我来说,那是记忆里满满当当的全部。

我觉得我不能坐以待毙,应该鼓起勇气去抢亲。诚然我坐在客栈里不会被毙,去抢亲的话大抵能够得偿壮烈牺牲的夙愿。

首先我没有喜帖,没有办法光明正大的走进去,然后我没有武功,没有能力畅通无阻的闯进去,最后就是聂府的围墙实在有点高,若是架着梯子爬上去再往下跳那就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思来想去我放弃了这种太过激进的想法,认为还是约煦方出来好好谈谈比较稳妥。

如何约他出来又是一大难题。若然时间充裕,我许会考虑死缠烂打抑或全天跟踪等法子循序渐进,只可惜,他们后日便要成亲了。

我写了两封信。

趁着赵嫣然逛布匹时用糖葫芦诱惑一个路人甲孩童,将其中一封信交予她。

通常这种时候赵嫣然在看完信后会发问:“小弟弟,这是谁给你的呀?”而那孩童立即摇头说不知道然后跑开比较符合逻辑,谁知她只看了那信封一眼就面色绯红的笑逐颜开,并赏了小弟弟一锭银子,着实令我觉得十分惊悚。

好在她拆开信后神情大变,随即骇然的东张西望,最后提着裙子匆忙跑开。

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

我背着包袱从死角里走出来,慢悠悠沿着街面晃荡两圈,晃到聂府门口时将另一封信递给看门护卫,顺手把从小弟弟那儿抢来的银子塞给他,方才心满意足的去赴约。

约会的地点是城郊竹林,约会的对象是赵嫣然。

约她并非是因为我被煦方抛弃所以移情别恋,即使我真要移情也不至于移到她身上,虽然不得不承认她算是个大美人。

美人此刻独自倚立竹林境中,那娇柔温婉的身躯被风刮得颤颤巍巍,显得弱不禁风。我悄无声息的走近她身旁,亲厚的说:“赵姑娘穿这么少,小心着凉。”

赵嫣然见来人是我,倒退两步:“你……你怎么才来。”

她大约是恼我不够守时,我歉然道:“路上有事耽搁了,有劳赵姑娘久候。”

她又开始慌慌张张的左顾右盼,直到确认现场仅余我们两人时,从衣袖里掏出那封我给她的信,咬牙切齿地问:“为何要用然哥哥的字迹写这封信?”

我一怔,无怪她在看到信时流露出那种神情,想来以为是她的然哥哥写给她的情信,我笑了笑:“我曾与他亲密无间,便是会写他的字,又何足为奇?”

赵嫣然气急败坏的盯着我:“你这么说,他也不会信你。”

“赵姑娘既然来了,便是担心纸包不住火,”我无所谓的摊手:“你若是不怕,那我们何必再谈?”

她犹豫片刻,从衣内取出一叠银票,塞给我:“一千两,一文不少,东西呢?”

我瞬间有些无语凝噎,不禁感慨这大小姐是否太过单纯,竟连“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道理也不懂。我取下包袱,往她身后一瞄,谨慎问道:“不知赵姑娘武功如何?”

赵嫣然顺着我眼神的方向慢慢回头,有些害怕的说:“我,我不会武功啊,怎么了?”

我松了一口气,淡定的掏出包袱里的麻绳:“那就好。”

赵嫣然瞠目结舌的盯着那根麻绳,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要做什么?!”

我说:“你放心,我也不会武功……”

她也舒了一口气。

我只是话没说完:“但是力气蛮大,应该打得过你。”

赵嫣然:“……”

等我把她五花大绑绑的严严实实后,她总算是骂累了:“我要是少了一根头发,然哥哥绝不计会放过你。”

我俯下身,伸手拔了她一根头发:“不如把这发丝给你然哥哥瞧瞧,让他心疼心疼?”

她大约从未见过我这类绑匪,哽了好半晌,那娇滴滴的模样着实令人怜惜,我叹了叹:“我不会害你,只是有些事,想当面与他说。”顿了顿,“其实你是知道我的吧,你应该也知道他是……为什么忘了我。”

她默默转过头,没有答话,似乎是在伤心,我想我猜到她为什么伤心,却委实不愿多想。

煦方来的时候整好是月沉时分。他在看到我们时,那双漆黑的眼睛里,酝起沉沉怒气:“你究竟是谁?!”

我愣了半晌才明白他是在和我说话,方才因嫌赵嫣然聒噪,已用布帕堵上她的嘴,此刻看去果真是挟持的样子,我索性将袖中匕首露出,抵在她的脖颈旁:“你再靠近一步,休怪刀剑无眼。”

他冷冷看着我,终归退了一步:“你有什么目的?”

没有目的,只是想和你好好说话,煦方。

我没有这么说,而是将写给赵嫣然的那封信掷给他:“你知道为什么她会来么?因为我告诉她,我有你这一年来在陈家村生活的证据,还有一张当日夏阳侯寻你的告示,用这些,换她一千两银票。”我把银票撒在他面前,“你看,她居然真的给了。”

煦方皱着眉头看了信与告示:“你……”

“我的目的,就是告诉你真相,虽然我不知你为何会一夜间忘了这一年以来的事,但我……不希望你在没弄清真相前,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和她成亲。”

赵嫣然无助的想摇头,又唯恐被匕首伤到,只得睁着泪汪汪的眼睛,委屈的呜咽着。

良久,煦方放下信,声音听不出情绪:“姑娘是想告诉我什么呢?告诉我这一年来,变成另外一个人?可这与我要娶她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可置信地道:“你、你不好奇这一年发生了什么事么?你怎么知道经历了那些事你还……愿不愿意娶她?”

朦胧月色下,煦方一瞬不瞬地看着我:“莫非,姑娘是说我在这一年中变了心?”

我心头一紧。

他说:“我原本就与嫣然有过白首之约,若当真如姑娘所说,岂非做了负心汉?上天既然让我忘掉这段记忆,我又为何要执着想起?蒙嫣然不舍不弃,我就更当对她全心全意的好,不是么。”

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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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赵嫣然潸然泪下。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我错了。当日,他们这对苦命鸳鸯被迫分开,是我趁虚而入。如今,他们就快要终成眷属,又是我搅局添乱。

我紧紧抿住唇,克制自己不要哭出声来。煦方死死盯着我拿匕首的手:“还不放了她?”

我没有放手,我还是……不甘心。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那天,煦方嘱咐我不可黯然离开,如今,我除了离开,还能做些什么呢?

我甚至没能好好的和他告别。

我将腰间玉箫取下,看着他:“你可以为我奏一首乐曲么?”

他冷然:“你还想玩什么花样?”

我把玉箫丢在他脚边,说:“那首曲子叫煦风和月,你吹完,我便放了赵姑娘。”

他说:“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是啊,煦风和月,这是煦方为和风编的曲子,他已经忘了煦方,又如何会记得。

他曾说,若他变心,就让我用玉萧狠狠敲他的头。

可我终究舍不得这么做,只说:“那我唱一句,你吹一句,可好?”

他没有拒绝。为了保护他的嫣然,他怎么敢拒绝。

月光下的竹林,一名女子轻声哼唱,一名男子林中吹箫,此情此景何其美好,一如和风与煦方还在乡间的那段岁月般。

吹出的调子,吹箫的样子,从容而静谧的姿态,他是我最喜欢的煦方。

可这些都是假的,是我抢来的。

我忽然唱不下去了,箫声亦戛然而止,煦方维持着举箫的姿势,平淡的表情蓦然一动:“姑娘……是否寄情于我?”

我一呆。

他定定地看着我,眉间隐隐流露出我熟悉的神色:“寄情于过去一年里的我?”

我不知所措的一颤:“你、你是否想起什么了?”

正当我跨出半步想要靠近他时,眼前的黑影携风掠过,肩上着着实实的挨了一掌,刹那间仿佛听到什么碎裂的声响,煦方已抱着赵嫣然远离我几步以外。

荒草随风摇曳,我跌坐在其中,迷茫的捂着心口,不禁奇怪为何这一掌明明打的是在肩上,这里却撕心裂肺的痛呢?

煦方解开赵嫣然身上的束缚,确认她并未受伤后,方才对我道:“你可知劫持丞相之女犯得是什么罪?”

我没有回答。是什么罪,都无所谓了。

许久,他道:“你走吧。”

赵嫣然讶

然开口:“然哥哥,你怎么可以就这么放她走?”

他没有答她,又对我说一次:“你走吧。”

我还是没能走成。

下一刻,眼前出现一道道皓皓白光。

一瞬的怔愕间,周围不知何时突然出现许多持刀的黑衣人,他们的目标是煦方,这群黑衣人训练有速,狭长的刀影收放自如,即使煦方身手不俗,但他进攻之际还要分心护住赵嫣然,自然处处落于下风。

许是先前他们看到煦方对我出手,认为赵嫣然才更具备威胁的价值,故而忽视坐在地上的我,招招逼向她,此时我若是趁机逃走,大抵亦不会有人分心追上。

可惜我又犯了一回傻。

当其中一名眉疤狰狞的黑衣人将袖箭的箭尖指向煦方时,我下意识的扑身去挡,然后……成功挡到了。

这种时候剧情的发展通常是我瘫软在他背上,他震惊的转过身扶住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我喜欢你……”“你、你这又是何苦……”“你不要内疚,今后好好和赵姑娘一起,白头偕老……”“不!和风!我都记起来了,你别走……”然后我就完满的死在他怀里。

然而戏如人生,人生不如戏。

就在我感受到后背被那阵利刃穿刺而过时,煦方一个奋不顾身的掠身,搂着赵嫣然急急的躲过一阵刀光剑影中。

他压根没有发现我替他挡了一箭,他满心满意顾念着的还是赵嫣然。

我不晓得那支箭是否在我的背上穿成窟窿,只是当尖锐的剧痛传遍周身,身上的痛竟远没有心中的痛甚。

真遗憾,没能在那瞬间死去。

黑衣人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我这种傻缺会为人挡箭,重点是挡了还被那人无视,他大概也觉得如我这般活着早已生无可恋,便即朝我挥刀欲要替我了结此生,哪知吭的一声响,却被煦方拦了下来。

他不知我中了箭:“你们快走!”

我早已痛的说不出话,赵嫣然亦吓软了腿,如何走得了。

黑衣人如涨潮般层层上涌,煦方一面劈砍一面道:“走!”

我瞧见他那副焦急的神情,不知哪来的力气,擦了擦嘴角细细流下的鲜血,费力撑起身子,一把拖起赵嫣然往峭壁方向跑。

我想我真是疯了,连自己都保不住还管她作甚,却又觉得不算太疯,至少还能想起山崖下是一汪江流,也许能寻得另外一片生机。

背心的疼痛迅速蔓延,我举步

维艰的往前,不知下一刻会不会力竭而亡,忽听赵嫣然声如细丝地问:“为什么……你要替他挡这一箭?”

她的唇白的惨淡:“他明明已经不记得你了。”

我别过头去,一直攀到峭壁边上,回望煦方亦步步朝此退来,才对赵嫣然轻声道了句:“他总有一日会记起我,只是这样想想,都会觉得很幸福。”喉头一哽,“跳下去吧,他水性很好,一定会救你。”

旋身坠下悬崖的那刻,我听到煦方失声叫着赵嫣然的名字。

我闭上眼,祈求上天,就到此为止吧。

不知在冰凉的水里漂浮了多久,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抓紧!”

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我艰难抬起头睁开眼,竟然真的看到煦方。

我欣喜若狂,想着此时便是死去也是值得,却在一个晃神间看到了他紧拥在怀中的赵嫣然。

抓紧。不是对我说,而是对赵嫣然说。

他又说:“别怕,我会和你在一起,嫣然。”

别怕,我会和你在一起,和风。

一模一样的声音,一模一样的话语,萦绕在耳边,萦绕在心里。

赵嫣然紧紧揪住我的袖子,对煦方道:“她、她中了箭……”

“喔?”煦方这才转头看向我,漆黑的眼睛冰冷,“姑娘自知性命不保,便想着拉嫣然陪葬吗?果真是蛇蝎心肠!”

蛇蝎心肠?煦方他……他在说什么。

身子突然感觉到江涛汹涌的冲击,煦方紧紧攀着壁岩,极是吃力的对着赵嫣然喊:“水流太大——你再不放开她我们都要死——”

赵嫣然快抓不住我了:“然哥哥,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手腕蓦地一紧,千钧一发之际煦方握住了我,神情残酷:“我是看在嫣然的份上救你。”

山影错落不堪,眼前一片水雾朦胧,我猜他如果看到,会以为这是感激涕零。

事到如今,我终于知晓上苍为何迟迟不让我咽气,那是要清清楚楚的叫我看明白,彻彻底底击碎我的梦。

生命无法抑制的一寸寸的流失,往事如一盏辗转不止的走马灯,忽隐忽现。

我觉得自己像一条死鱼,被鱼钩紧紧勾住,再努力仰着头,再竭力睁着眼,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那两个影子重叠在一起了。

我慢慢腾出一只手,却没有伸向他,而是折转到后背生生握住箭身,血顺着指缝滑落,我越握越紧,突然使劲浑身气力拔。出来。也许是因为动作太大,又或许是这番动作带出血痕,煦方整个人僵在那里:“你——”

我终究还是没敢告诉他,这一箭是替他挡下来的,我害怕他讥讽我这毒如蛇蝎的女人信口雌黄,这种话,一句,就足以令我灰飞烟灭。

夺眶而出的眼泪模糊了视线,风中传来赵嫣然的声音,我一个字也没能听清,其实我很怕死,虽然我常常任性不顾死活,那是因为我以为煦方会一直陪在我身边。

我听到自己轻声说:“聂公子,方才你问我是不是寄情于你,现下,我告诉你。”

“没有。”

“我喜欢的那个人,叫煦方。”

箭尖扎进他拽住我的手臂那刻,恰逢巨浪袭来,心底那份沉沉重重的什么仿佛霎那间烟消云散了。

这次自尽,应该不会再搞砸吧。

真好,这样,我就可以去找煦方了。

那个会因为和风被针扎到心疼要命的煦方,那个这世上对和风最好最好的煦方。

第三章

林木清芬,纤纤柳枝柳叶青青。

能看到如斯美景就代表我仍健在。

苍天待我时薄时厚,折磨我一番死去活来,总算大发慈悲留我一条活口。

我顺着江流撞上了游湖郎中的木舟,他在救醒我后和我解释:“你肺中蓄水,乃是我用九转轮回针驱之,你血流泉涌,亏得我家传止血秘方……”其实尽是废话,简单的说就是他医术高强,医者仁心。

仁者神医姓周,名字死活不肯说,我瞧他一把年纪了估计有什么难言之隐,权也懒得追问。他道他倚着这一叶扁舟一路北漂朝京,医院试。

原是极好的事他却一路自怨自艾,我闲暇问了两句,他便叨叨絮絮的说自己本有旷世医才却逼不得已入凡尘随俗流争虚名,愧对师祖教诲云云。

我本不想打击他,但见他一味抬高自己,不免反驳:“您老若真有本事,太医院还不巴望着求你?”

他吹胡子瞪眼骂骂咧咧:“老夫医术再高没医着个大人物,何能扬名?难得从鬼门关救回你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又没个旁的见证,到头来不是白救。”

他到底还是白救。

我既不是名扬四海的大人物,他也并非什么开收容所的大善人,船靠上了岸,我们分道扬镳。

先前他一路嘀咕自己没有盘缠,待拿走了我身上银两做诊金后,自是兴致勃勃的嘱咐我早些回家,上京赶考太医去了。

我委实不知哪儿才能寻到我的家。我曾把一个人当成这个世上的唯一,可直到他把我遗忘的那一刻我才发现,原来天大地大,我根本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

我衣衫褴褛的一路流浪,不吃不喝,神智恍惚的想,原来,我人生的终结是暴尸街头。

事实证明,我没能死于坠崖,没能死于上吊,没能死于暗箭,没能死于滔滔江流,自然更不会死于饥饿和寒冷。

当我半死不活的从蒸笼摊前飘过,咽着口水盯着摊贩大叔时,心中设想的情节是在他得知我连一个子都无后挥手赶人,不料大叔塞了俩包子给我:“小姑娘离家出走了吧,早些回去,莫叫家人挂心。”

当我瑟瑟发抖的蹲在寒风中,黯然怅惘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时,恰巧出来挑水的老婆婆硬拉我进屋烤火,说什么都不同意我在外边过夜。

每逢此时我总禁不住鼻子泛酸,又不由暗怨这地方民风会不会太过淳朴了些,这不是京郊么,离那繁华骄奢的京城才几步远啊喂。

就在我任由自己自

生自灭却无论如何都灭不了的时候,无意间撞上了一出官兵欺压百姓的烂戏。

说来也巧,那被欺压的百姓正是前几日慷慨赠包子的大叔。

这些腰间挂刀的官兵砸烂了他的摊子,冲进他家捣鼓了好一阵子,但听领头人喝了句什么,继而跪地求饶的包子大叔满口喊冤,毫无疑问的被忽视。

我靠在旁边一面啃着馒头一面观察着事态发展,只见屋里跑出个肚子微隆的大婶追喊“相公”,果然是大叔的妻子。那些官兵嫌她碍眼推推攘攘,我这才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赶忙起身扶住了险些摔倒的大婶。

没了阻碍的官兵们很顺利的将大叔架走了。

没走远,又见另一群军士封住了繁华的道路,并命令两旁百姓跪身,说是襄仪公主殿下出巡,体恤民情。

那几个原本趾高气昂的官兵一听公主的名号,忙恭谨的让出道来,谄笑不止。我倒觉得这劳什子公主是吃饱了撑着,真要体恤民情不如微服私访来得牢靠,这般架势纯属出来耍耍威风。

金黄的宫撵随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迎面而来,场面之威严无须言表,公主殿下坐在四四方方的车撵里,谁都瞧不见她的样子,想来她正透过帘缝俯视一群百姓整齐跪地的和谐场景,心底甚是畅快。

可惜老天偏不让她畅快。

我怀里的大婶大抵是受了太大刺激一个不清醒,竟冲上撵前,满脸泪痕撕心裂肺的吼:“公主殿下……求公主殿下做主啊……”

我不由扶了扶额,所以都说了还是微服私访较为方便,这样兜一圈不知该招来多少喊冤的百姓。

公主殿下不愧为公主殿下,饶是大婶的哭声多么嘶声力竭她也不为之动容,任由军士们将大婶拖到一旁,直到凤驾远去都不吭一声。

待到车走人散,留下的是瘫软在地上绝望而泣的大婶。

我想了想,扶她进屋,安抚说:“大婶您别急,和我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看看我能否帮什么忙。”

她疑惑的瞧着我,我解释说:“我曾受过您相公的恩惠。”不多不少两个包子。

她打量我半晌,终究摇头:“姑娘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事……”

这事确实难办,她虽然表述能力有限,但也不算难懂。

大婶的相公即大叔叫王启,他们原有个儿子在京城凌家做家丁,两年前说是得了急病,那边的管家将他抬回来时尸首已然腐烂,丧子之痛险些让这两夫妻都搭上命去,可谓凄惨。

这事过去许久,不知王启打哪

听来说儿子其实是让凌家少爷活活打死,事发当日恰巧被人看见,他悲愤之余将凌家少爷告上了京师衙门。说来这凌家在京城是大户,衙门府尹新官上任自是万万不愿得罪,加之王启虽有人证却无物证,这案子也就这么不了了之。

然而凌家少爷却没那么大度量,三天两头找茬也就罢,此回更称府内金库丧银百两,追盗所踪追上了王启家,这不,那一班子官兵还真在他屋里搜出了金库钥匙,直将他押往大牢,过两日升堂若是定了案,几十年的牢狱之灾怕是免不去的。

我说:“很明显是凌家少爷想除掉眼中钉以绝后患,这案子虽有漏洞,他们一官一商一口咬定,大叔怕会坐实罪名。”

大婶闻言涕泪交流。

我又说:“原本您还可以考虑去刑部申诉,可方才您那么求公主她都置之不理,那些官员必会有所耳闻。她乃是监国公主,太子殿下亦让三分,如此,这桩案子还有谁敢过问?”

这会儿我惊觉自己思路清晰尤甚,却不知是什么缘故。

大婶哭得就差没晕厥,我反省自己是不是话不投机,正想噤声,却听她哭道:“他若回不来,我也不能独活。”

这句话在我心弦上挑了一下,我起身夺门而出,可一直压在心中的那个念头挥之不去,终究停下脚步。

大婶见我去而复返显然怔住,我勉强扯了一笑,左右是不想活了,帮帮他们又有何妨。

两日后正是农历七月初四,七四七四谐音去死去死,寓意不佳,我十分想打退堂鼓,然而先前把话说得太满,不得不硬着头皮上阵,这个教训令我深刻体会到三思而后行的精髓,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就不知我还有没有机会用上这一智,只能自我安慰朝闻道,夕死可矣。

京师府衙果真不同凡响,六房三班吏役齐集排衙,连府尹都是一派气度威严,喝堂威时就差没将大叔大婶震厥过去,我站在堂中觉得身子和思想一般轻飘飘的不着力,眼神不时往凌家少爷方向瞅。

其实我只不过是在感慨这眉清目秀的少爷怎会做出如此惨无人道的事,然而当他对着堂上威风凛凛的大人挤眉弄眼时我瞬间顿悟了。

话又说回来,我之所以能以王启远方外甥女的身份,以事发当晚也寄居他们家为由,大喇喇作为目击证人呆在堂中,也得多亏了这凌家少爷,我诓他说我急缺银两想与他合作陷害大叔,他一听便乐颠颠的给了我一两银子,还承诺事成再给一两。

用二两银子买通人作伪证,私以为依

他这种智商若当真栽在我手里倒也不冤枉。

府尹大人例行公事例的鬼扯,重点是他扯的跟真的似的,什么倒夜香的老公公卖油条的小妹妹都可以作为人证,结果最后还是我演的比较逼真,道睡梦间看到大叔扛着一个箱子在后院偷偷摸摸,一打开,哇全是白花花的银子,讲到这儿府尹和凌家少爷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按说这案子人证物证俱在,差不多可以了结了。

故事往往在千钧一发之际会有神转折,这时堂外围观审案的百姓中有人提出质疑:“姑娘,你说深夜在院内看到箱内的银两,可七月初一压根没有月亮,你是如何看到的?”

我一呆,凌少爷一怔,府尹大人怒道:“大胆刁民,竟敢在公堂重地喧哗……来人!”

人已经不见了。

我吁了口气,十两白银请来街边的大嗓门乞丐吼这一声,再趁众人注意集中在公堂时溜走,对他来说确是大大的值得,所以说做人要大方,切不可天真的以为二两银子可以收买人心。

演戏演全套,我呈唯唯诺诺状:“我……是大叔他,他点了火把……”

群众中又有人反驳:“那夜不是大雨么?如何点燃火把?”“对呀,偷了东西的人哪还敢见光……”这回均是自发性。

强有力的质疑令在场众人议论纷纷,我拉着凌少的衣袖:“少爷,我都按您说的说了,他们为什么不信啊……”

瞬时周遭一片寂静。

凌少爷青着脸颤着手指指着我:“原来你是串通好的,你这是污蔑!”

就是污蔑怎地了!我继续哭丧着脸:“那一两银子你还给不给我啊……”

场面毫无疑问的乱作一团。

最后还是府尹大人的惊堂木镇住骚动,他怒气腾腾对着我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厮根本就是故意来扰乱公堂!”

您老倒总算是瞧出倪端来了。

我瞅着这戏演到头了,松了松紧绷的脸,正色道:“他们原本就没有罪,大人。”

府尹瞠目结舌的看着我翻书一般迅速的变脸能力,好半天才冷笑:“本府的官兵在王启家中搜到凌家金库的钥匙,你莫不是说本官有意串通了诬陷王启?”

这话说的确是重了,通常情况下应当矢口否认“哪敢哪敢,大人廉明公正,怎会做出如此行径”云云,不过既是打定主意要救大叔,我自然是答:“我正是此意。”

场内传来一片倒抽的凉气声。

府尹气得鼻子都歪

了:“大胆刁民,竟敢诬陷朝廷命官,来人,杖刑五十!”

我波澜不惊的站起身,负袖四顾,厉色道:“谁敢!”

这声“谁敢”,既要有淡淡不着力的威严又要有云淡风轻的气度,表情和动作都要拿捏的分毫不差,虽然这两日我练习的不伦不类,但此时此刻竟能顺顺当当的演绎出来,不由自我佩服几分。

衙役们显是被我震慑住,没有立刻冲上前来,府尹更是一头雾水:“我为何不敢……你,你是何人?”

我勾了勾嘴角,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在他眼前晃了晃,慢悠悠地道:“大人不认得本宫,难不成连它也不认得么?”

府尹茫然的表情在看清玉佩上的字后霎时凝住,浑身止不住的哆嗦:“您,您是襄仪公主……”

我收起玉佩,拂袖冷笑:“倒还不算是有眼无珠。”

这算是个戏本里的套路了,他青白着脸呆了一呆,连忙跪身磕头:“下……下官参见公主殿下,下官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公主恕罪。”

看着四周跪倒求拜的人,我摩挲着怀里的玉佩,暗想这情形会不会有些太过顺当,怎么和事先预想的都不同。

诚然这玉佩是我在玉器店买的,上头的锦字亦是我自己刻上去的,刻痕依在,和真正的凤玉定有着天壤之别,这府尹该不是脑子进水了,连这都辨别不出来?

他见我不答话,悚然道:“不知公主为何这身打扮,又为何……”

“几日前这妇人闯了本宫的凤撵大呼冤枉,不知此事大人是否听闻。”

“略……略有耳闻。”

“本宫原也懒得理会,后来细想这妇人身怀六甲胆敢冲撞本宫,或许真有冤屈尚未可知,再者大人新任此位,太子亦是极为   都说皇宫大内无情,其实在公主十五岁前都还算风平浪静,兄弟姐妹后宫嫔妃相处的甚为融洽,怎奈好景不长——除善战者如睿王,千里之遥者如廉王,生性古怪者如康王,其余皇储们基本非死即残,大半都跟谋反有关被诛。

无独有偶,当众位兄弟为了争夺上头那把龙椅一起手拉手共赴黄泉之际,最具贤名的太子殿下却为了所爱的女子抛弃皇籍云游四海去了,皇上龙体大不如从前,处理政事亦有些力不从心,几番思量之下,颁了两道旨。

一是册立年仅十四的十一皇子萧景宴为新太子,二是册封襄仪公主萧其棠辅政监国。

圣谕刚传达完没两日,言官们弹劾的奏折还没拟清,正酝酿着情绪准备上朝忠言直谏,哪想皇上一个眩晕便一倒不起。自此,襄仪公主理所当然的被推上风头浪尖,如此半载,一手遮天这名声也就此而来。

以上这档子事是我这几日大体所了解的,据说实情更为错综复杂,一个不慎都有可能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说这些个据说的人是驸马,在他好不容易接受我失忆这种情况后,便时常危言耸听,听他描述昔日的那些林林总总,我只能讲本人相当无奈。

诚然我对于我是公主这个事实也掂量了许久,以至于到现下都没能完全消化。

上回说到我在公堂之上扮公主被府尹拆穿被驸马强抱之后便没了下文,其实怪不得我,且不追究是体力不支还是受了太大刺激,总之我是昏过去了,醒来后便躺在公主府的软榻上。

听闻那府尹也吓到一头往地面上栽,场面还不算乱的不可收拾。好在这一出烂戏还是成功的将凌家少爷给收拾干净,王启夫妇得以洗脱冤屈,替儿子讨回公道。

这自是全仗大理寺明察秋毫,与在府中歇养的我不大相干。当然,大理寺卿宋郎生既身为我的驸马,还是有我一点点功劳的。

那日我初醒,见他坐在几案后,案头堆了一大叠卷宗,一双明目停留其上,时而皱眉,时而含笑,对着我的那半边面孔在烛火的映衬下像是勾了金边,端的是容色如春。

这样的人若肯一展笑颜,醉人的春风就会萦绕心头,长久不散。

那时我半个头都晕晕沉沉,还当自己已入了阴曹地府,所以下意识的脱口问:“你是判官么?”

后来宋郎生同我说,他那时险些以为我得了失心疯,震得他也差不多发疯。

我猜我以前应当是很喜欢驸马的,他不仅样貌好看的不像话,待我更是无微不至,除了脾性有些小古怪以外。

譬如这几日我们虽同塌而眠,他大抵是顾及到我身子羸弱没有做出逾越之礼,昨日夜半却突然想要俯身吻我,我惊的一把推开他,见他僵住身子我忙补救道:“我……我如今记忆尽失,你于我而言还极是陌生,所以……”

所以我还没说完,他便施施然爬下床披着外袍出门,临末抛了句“我回我房里便是,不叫公主为难”。我有些忐忑的思考他是不是不高兴了,哪想他过了一小会儿折返回来站在我塌前,不甘愿的伸出手指指着我塌内的枕头,“那个,我睡惯了。”

我呆了好半响反应过来将枕头给他,他一声不吭的离开后,我才有些断定他是真的生气了。

麻烦的除了驸马还有太子,他在得知我回归后当晚就冲出宫来府里,见我不曾醒转便叫了十个八个御医,御医们表示我只是吃的太少睡眠不足以至体力不支,调养一段时日即可,可太子仍死死拽着我不肯走,若非驸马相劝只怕御医们更要有的忙活。

宋郎生说,知道我失踪大半年的人,除了他便是太子,也就是我的弟弟了。

那时我问:“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便是你与太子极力隐瞒下来的?”

“不错。”驸马答道:“寻得一个身形与公主相仿的女子,每日易容为公主的样子上朝,人在屏风之后众臣自是难以辨别。”

“为何要这么做?”

“为了朝局稳定,也为了保护公主的安全。”宋郎生说,“朝中争斗因皇上病重愈演愈烈,以赵首辅为首的岭南派世族官员,与副首辅李国舅为首的江淮一系两党相争自是不言而喻,睿王与康王明面上虽不干预,私底下却有与其结交之嫌,四大家族的聂家与凌家亦有渗入内阁之意,另外两家虽说按兵不动,只怕是在隔山观虎,伺机而动。如今时局混乱,而公主您,正是平衡掣肘的中心。”

我听的毛骨发寒,“我?”

“赵首辅曾任公主少师,与公主相交甚厚;李国舅自会看着皇后面上让公主三分;睿王和康王自小看公主长大,对公主更是百般宠溺;太子年纪尚轻,所依仗的更是公主,故而……”

其实驸马这么一大段话简化起来的意思就是,现在朝中有好几股势力在抗衡,主要人员是我师父我舅舅我叔叔我哥哥还有我弟弟,本来这种时候出来治理的人都是我爹,不过他老人家身体不中,恰好我与这群人的私交都还不错,就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我了。

明面上,我貌似掌握了

生杀大权,翻云覆雨,实际就是个泼冷水的存在,每当其中一方快要压倒另一方的时候,我就会窜出来友好的说“哟!兄弟,别伤和气,来来,坐下来喝杯茶”,到最后谁也没赢谁。久而久之,这满肚子火无可发泄,就往往朝那人身上发。

这就是为什么历史上偶尔会发生诸如弑君啊篡位啊这类事的根由,当然,绝大部分人还是会忌惮劝架人的身份,不然那龙椅轮换的速度太快,坐起来也无甚意思。

言归正传,据宋郎生说,在此以前,我这个劝架人做的还不错,至少瞧去四海升平,有我辅着太子,他那储君之位尚算稳当,故而在得知我失踪后,太子第一做的便是隐瞒。试想,若让人得知监国公主失踪,谁来辅政将成为头等大事,彼时不论是睿王还是康王,被压制的一定是太子。再往深究,不管赢家是谁,只怕都盼望着流落民间的公主永不归返罢。

太子用假公主撑了大半年,如今好容易将我寻回,本当算是万事大吉,但,悲哀的是,我失忆了。

这种状况别说处理政事,连人头都认不清楚,总不能随随便便往朝堂上一站,用手指一指:诶!那谁,你说的挺带感的,我支持你!哪个臣子信服得了这种监国公主?

至于要否告知太子失忆一事,宋郎生认为还是由我自己来决定。

我仰望着房上的莲花顶,嘟囔了一句不应出自皇族人之口的话:这公主当的还不如公公自在。

“诚然当驸马连公主都不如。”

宋郎生这话将我打回现实。

我皱眉瞪着他,他板着一张脸,不再做声。

唉,果然还在为昨夜的事恼着,连用膳都不给我好脸色看。

此刻厅中只坐我们两人。

侍女们摆上菜点后便退了下去,因为体虚而吃了几日薄粥的本公主,看着桌上繁花似锦的菜式,垂涎三尺。一一尝过后,我心满意足的开怀大用,到半饱时才发觉宋郎生由始至终都没动筷,只一心捧着本卷宗细阅,我略略一想,伸手夹了一道口感最好的菜放入他碗中,道:“这清风鲵鱼着实鲜美,你也尝点罢。”

宋郎生抬起头,用那双雪亮的眼将我看了又看,“公主是如何得知这道菜名为‘清风鲵鱼’的?”

我怔住。

是啊,我怎么知道这菜叫清风鲵鱼的?

“就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了……”我眨了眨眼,“我以前是不是很喜欢这道菜?”

“公主确是极爱鲵鱼。”宋郎生细嚼慢咽,慢悠悠地道:“公主记得它,却已不记得我,想来我竟连一条鱼都不如。”

又来了。

我讪讪的笑了笑,“我连我自己都不记得,可还记得驸马的名字,这样相比之下,驸马于我而言比我更重。”

其实之所以能记得他的名字只因他名声太响,这般说若能逗他笑一笑也是无妨,谁知他的手顿上一顿,那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依旧不变,我也就放弃了这不现实的想法。

这家伙,明明长着一张好脾气乖巧的脸。比如他有一双黑黑润润的眼睛,好像沁在水里的黑玉,不大明显的内双,低眼时可以看到长睫温柔的下垂,眼睛瞪了大了就变得单单的模样,带着一股特有的草木气息。

所以越是冷着脸,反越显得一副孩童恼怒的模样,半点威慑力也没有,我不禁沉思,他究竟是怎么当他的大理寺卿的。

“公主在想什么?”

我忙笑道:“没想什么,也想不起什么。”

宋郎生叹了一声,夹了块菊香肉放在我碟子里,说:“公主记不起过去的事,莫不连失踪后的事也记不起?你双脚磨出了水泡,显然是走了很长一段路,背上受过利箭穿刺之伤,想必亦是凶险万分,你在民间究竟吃了多少苦,经历了多少事,为何一次都不曾与我提起?”

脑海深处忽然闪过一抹墨蓝色的身影,那夜寒月凛如刀鞘再次戳入心底,我僵硬的别过头去,道:“自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说不说都无所谓……”

“无所谓?”宋郎生一掌拍在桌上,“你知不知道你不在的这段日子……”

他收口没说,我呆呆看着他,“怎么了?”

宋郎生气咻咻飞了个白眼给我,语气却是淡淡,“我就是要吊公主胃口,你不说,我也不说。”

……这驸马果真不能以常理度之。

“不过,驸马,你究竟是怎么当上我我驸马来着?政治联姻还是……”我吞了吞口水,“两厢情愿?”

他看着我,不说话。

空气一时寂静无声。

半晌,漂亮的眉眼绽出一丝笑意,“一厢情愿。”

我愣了一下,这的确是个始料未及的答案,“你……对我一厢情愿?可我若不喜欢你,皇……呃,父皇又岂会招你做驸马?他不是很宠我的么?”

“我想公主是理解错了,”宋郎生饶有兴味道,“我是意思是,公主对我一厢情愿。”

我:“……”

他笑道:“先是对我一见钟情,再见倾心,而后强行将我掳入府中,生米煮成熟饭后逼我去向皇上请求赐婚,否则以冒犯公主之罪治我于死地,我抵死不从你便以我族人性命逼我就范,于是最后,我妥协了。”

我:“……”

他耸肩表示他说完了。

我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是在说笑吧。”

他端起碗波澜不惊的看着我说:“这于我而言也并非什么光彩之事,我为何要诓公主?”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那……那你不是恨透我了?”

他若无其事的点点头:“确实。”

我:“……”

“不过,”宋郎生做出思考的模样,像在斟酌着怎么说,“我们成亲后公主待我千依百顺,言听计从,久而久之,我也略略有些感动。”

我:“……”

他安详地啃着鸡肉,添了一句:“所谓爱恨本在一念之间……”

我已经思考无能了,“所以你就……由恨转爱了?”

对面宋郎生淡定道:“是爱恨交织。”

我:“……”

就在我搞不清他究竟是真的在说事还是真的在说笑时,一位侍女匆匆的跑进偏厅来,急道:“公主殿下,驸马爷,韩大人登门求见。”

宋郎生眉眼不抬,“告诉他我们在用膳,没空搭理他。”

那侍女道:“奴才都说了,可韩大人这次说非要见到公主殿下不可,他会一直等下去。”

“那就让他索性等到明日和我一起上朝罢。”

侍女战战兢兢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求救的意思,想来那韩大人也不是什么好应付的角,我挥了挥手,“知道了,我一会出去见他,让他候着吧。”

侍女这才退下。

我问:“这韩大人是谁,听话里的意思找我不止一次,你可知是什么来意?”

“他是吏部尚书,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来要个人,从公主失踪到现在,他来了不下十回,每次都让我挡了回去。”

我盯着他手中的酒杯,“他要的是什么人?为何找我要?”

宋郎生端起酒杯送到口边,再又放下,“既然公主这么好奇,出去会会便知。”

这韩尚书果然守在正厅之内。几案上的茶点他动都未动,见我和驸马踱步而出,忙站起身走近几步,拂袖跪下,头咚的一声磕出响,吓得我心肝一颤,“你……这是做什么?”

他头也未抬,额头抵着冰凉的地板:“求公主开恩。”

我沉默着。

我本来想接“韩大人,有话好好说”,总觉得这语气太过屈尊纡贵,还是说“您请起请起”,又怕这算是应承的一种说法,所以只能沉默。

这韩尚书见我不吱声,只得屈着身子纹丝不动,可怜那腰板看去委实不大利索,“公主,老臣深知犬子之举令殿下您受到伤害,老臣也感念公主对那孽障的不杀之恩,然事情已过许久,那不孝子毕竟是老韩家三代单传的独子,还请殿下看在老臣一片报效朝廷之心,放过他吧。”

我一头雾水的看向宋郎生。

他轻咳一声,沉声说:“韩大人,你自己都说令郎罪无可恕,公主宽宏大量才留他一条性命,如今却还想得寸进尺,虽说大人身居要职,家中世代为官,却也不能因此徇私枉法。”

我想我大概有一些明白了,虽然我比较感兴趣的是这韩尚书的儿子究竟怎么对我造成伤害来着,可惜不能当场询问。

这韩尚书瞅着宋郎生油盐不进,又把注意力转回我的身上,继续道:“若得公主殿下首肯,大可依律法处置犬子,杖刑也好流放也罢,也总好过在公主府内……”

怎么样?我等着他继续说,可他偏偏哽咽不语,我不免有些闹心,“韩大人话里的意思是我把他留在府内,倒是委屈了他不成?”

宋郎生目光微凝的瞥向我,我也有些诧异这霸道的语气说的很是顺溜,好在韩尚书没察觉到什么,肃然道:“殿下既已有了驸马,何苦还不能放下犬子,他……他终是负了殿下,留在眼皮底下,也不过是徒增殿下伤怀。”

我又被他这话搅得云里雾里,“什么叫我放不下他……”

他大抵是听岔了我的疑问语气,反倒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抬起头,清清楚楚地道:“既然公主心中已没有犬子的位置,那就恳请您放他出府,便是少了这一个面首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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