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车厢里的故事

文章来源:后天性无眼球   发布时间:2017-7-24 10:46:05   点击数:
 

这是一个介于梦与醒,生与死,等待与等待的故事。

我说,我很不安,我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空,灰白与青蓝相间,成群的树木在枯死时互相诉说年轻时遇见的人与车。嘈杂的车厢里似乎散发着活人的臭味,载着钢盔的列车员正露着它凸出在外的眼球监察死亡证,好不让任何一个活人混在里面。

我说,我很不安,我捏着我造假的死亡证明,手心出着燥热的汗。去他妈的,我怀里捂了这么多降温计,还是阻止不了体温的上升,再这样下去,迟早有死人会怀疑我的。

我赶紧躺到硬卧上捂住发热的身体,这时候我注意到对面床铺躺着一个30多岁的女人。上天啊,我发誓她死去的容色比我所见过任何一个鲜活的,性感的,娇艳的女星还要漂亮倍。我活着的时候可没这么大福气能有幸端详这等美女的睡姿。这又不得不让我扫兴,因为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死透。我非常担心死后的世界里遇到熟人,比如我小学同学和我叔父,我担心在那个赤条条的世界他们会嘲笑我短小的身板与萎缩的肌肉,还有我的性功能。不知道与我离异的妻子以后是否会想起他可怜的前夫来,一个连自杀名额都拿不到只能混在死人堆里的可怜虫,是的,我生活在一个繁盛的都市,在一次拥挤的车站和我老婆相遇,那时候她年轻漂亮,都市还没有这么拥挤,但后来,由于大量的死尸限制了城市发展,所以在我们城市每年自杀指标都是定额的,像我这种一没有钱二没有门路三没有活头的人,要拿到自杀指标简直比出人头地还难,我老婆以前经常说,你看人家隔壁老王家都拿了两个自杀指标了,人家想不开了随时可以风风光光死,你呢你呢?!这时候我闷坐在火炉旁边打盹,女人啊,何其枯燥乏味,我年轻时在中文系读书曾学过叶芝那么两句煽情的酸诗: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分,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只有一个人爱你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苍老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叶芝这小子,一定是没有睡过更年期的女人,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也比不过她们,那丑陋的皱纹有什么好爱的!后来在我老婆日复一日的叹息下,我们排了3年队终于领到了离婚证,宣告彼此的自由。但是我也搞不懂我自己重获自由时,反而觉得铁链和枷锁束缚得让我喘不上气来。

糟了,列车员过来检查体温了,我慌忙低头看降温计,天哪,完全在死人最高温度之外,新死的也不会如此高温,我在紧张中满脸通红,体温急剧上升。完了,我很快就会被死之列车发现后丢到活人世界通报批评了,这种情况我儿子高考会被扣分,虽然我半死不活了,可是一旦要到活人世界,我又不得不担心很多事情了。突然一双冰冷的手递过来,我慌忙无措的接上去,好冰,我的对卧朝我淡淡一笑,然后我的体温在它的作用下迅速下滑,这时候我看见了这个女人清晰的眉眼和修长的脸庞,以及干净又温暖的笑容。在列车员走过去之后,我余光无意识地瞟着她,推算她生前的往事。我突然觉得她有些像我小时候一位身材苗条的女老师,我想起那时候她温柔地抚摸我的头发,可是幼小的我却在注意她的胸部为什么和我不一样,不对,那位老师拥有健康的体魄和偏红的肌肤,可不像我对面的女人。我又开始仔细打量,直到看见她慵懒的神态和寡淡的脸庞,我怀疑她是年轻时候的楼上房东太太,房东太太假如不催房租的话,是个可爱的女人。她终年坐在楼上的藤椅上,听上个世纪收音机里播送的断断续续的新闻。在这个物欲横流,信息发达的21世纪末有这样一个房东简直让我怀疑自己活在书里。房东太太唯有在催房租时比较像个活人,说话也总是断断续续,有时一下子目光空洞地停下来,仿佛被抽空了灵魂一样,过了几个世纪后她又开始继续收房租,老天,她自己可不知道她把我们几个年轻小伙吓了半死。在她身上,我能看到死亡与活着中间异常模糊的界限,不过我老婆很讨厌她,认为这个老婆子有几栋房产,不还是连个自杀指标都拿不到吗。

诚然,在我们这个社会,21世纪末,我们都市市民奋斗的最高目标以及婚嫁的标准不再是婚房与豪车,或者北京户口上海户口,而是自杀指标。能有一个自杀指标是比娶了范冰冰和考上清华大学还要令人愉悦的事情,这不仅是对能力的肯定,还是对灵魂的解放。一个男人要是终其一生连指标都混不到,那必定是没有女人爱的,而我就是这样的男人。在我37岁这年我依然没有混到指标,哪怕是最低级的自杀指标——掉茅坑淹死,我都没有混到。可见我老婆为什么瞧不上我,于是我狠心混进死之车站,用造假的死亡证明蒙混过关,登上火车,穿越时间回到生命伊始,所以车厢里的人都是越来越年轻的。房东太太年轻时应该是个漂亮女人,可是我又觉得对面的女人不是房东了,因为她散发着一种时髦香水的味道,要是房东至少坐了50年车了,而且她从不用香水。

那这个女人为什么会帮我,为什么如此熟悉,如此美丽!啊,我几乎泫然欲泣,因为我在她眼里,看到一个母亲的光辉和慈祥,我想起为我操劳一生而匆匆逝去的母亲,她苍老的脸上皱纹清晰,我却从未触碰,如果能有机会我一定要再问问她的面颊,告诉她,我这一生日日夜夜在思念她,唯有夜深人静时,我才敢在喧嚣的都市里哭泣,因为此起彼伏的歌声与流血的耳朵不会听到一个弱小男人,弱小的哭泣。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我一个37岁的死不了的男人,夜夜梦见母亲才能治疗可怕的失眠,我也不敢告诉任何人。我是多么渴望母亲的拥抱,渴望在她身旁栖息,渴望幼年的奶水,渴望脸颊的亲吻,我是一个爱无能的人,可我对母亲的爱却热忱无比,我明白了,这个女人一定是我妈妈。一定是全世界唯一不希望我拿到自杀指标的美丽的妈妈,我几乎要脱口而出呼唤她了,可是我怯懦了,我不敢告诉她,我37岁就自杀了,而且离婚,欠了一屁股债,连个儿子都没生(是的,虽然我操心那娘胎里都没怀上的儿子的高考)我热泪盈眶,注视着她,近乎乞求地问她,您在哪一站下?

她这时候目光空洞,仿佛灵魂抽离,我又差点以为她是房东了,但是她流利的说,“我没得到全程票,在下一站“梦寐”下车。”

“像您这样体面的人,应该在天堂下车。”

“不必了,天堂是宗教神圣的地方,我这样带罪而死的女人只能在梦寐下车。”

“啊,您生前犯了什么罪过?”

“对梦的眷恋和爱的退却,这是我的原罪。家族的遗传,审判者说我不能去天堂,只能在梦寐里死亡。”

她声音空洞,目光遥远,却使我灵魂震颤,她说,“我生前不敢承担爱的风险和生的意外,服用了大量安眠药避免活着结婚,而结婚确保生活稳定,放弃热爱的画画事业学习金融,放弃了去爱一个男人选择体面的生活。审判者原本要将我判入“地狱”一站下车,但律师认为我懦弱的天性没有承受痛苦的能力,是魔鬼都瞧不上的人。”

原来她不是我的母亲,那她究竟是谁呢,为什么她的痛苦如此牵扯我痛苦的内心,为什么她让我觉得如此熟悉却想不起来她到底是谁。

嘟,列车轰鸣声中,她纸一样薄的身体摇摇欲坠地站起来走向车外。我看到车窗外趴着我从小到大做过所有的梦,无数重叠和交织的空间与时间,潜意识缓缓坠落,万物的重要性都开始变薄,生命与死亡模糊的界限里,我的小学老师,我的妻子,我的房东太太,我的母亲,一步踏出了车厢,我的灵魂几乎要顺流而下,追着她的身影了,可是我颤抖着,害怕被列车员抓住后遭受可怕的通报批评,回到可怕的活人世界。于是我眼睁睁的,将欲起身尤未起身的,泪流满面的目送她回归梦中,在列车再次启动时,呼啸而过的梦境将我周身笼到一个奇妙的世界。

一个个飞黄腾达的梦,一个个性与爱的梦,一个个死亡与危险的梦,一个个枯燥又焦虑的梦,母亲的乳房,天上掉下来沉重的金钱,一只流浪狗从雨中站起来时湿漉漉的眼神,外公临死时忘记所有人却紧紧拉着我的手,说起他年轻时遇到一个短命的长官上战场后被炸的四分五裂。我对外公说睡吧,睡吧,梦里没有分离,梦里没有疼痛。

梦,梦里。魔鬼都瞧不上的人,没有承担风险的勇气和承担痛苦的能力。

我不要再抱着侥幸等待,我要马上下车,我下一站一定要下车,只是下一站是哪里?我来不及思考,我要挣脱,假如下车时被发现,那我在晚些年死就好了,顺便还可以看看那讨厌的老婆。

嘟嘟,列车轰然停止,我夹在人群中,颤颤巍巍竭力表现出两眼无神的样子。列车员在我身上瞟了一眼,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下车了。真是太幸运了,人生真的需要冒险啊!

突然我呆住了,我看到我那讨厌的老婆20年前的模样,她正低头走路,我心里一面哆嗦,一面大叫着千万不要,可我还是鬼使神差的走到她面前搭讪,向是一个可怕的循环。这时候我突然清晰的想起20年前我遇到老婆的车站,名就叫循环。

一些骇人的念头从我脑中飘过,我究竟经历了多少循环?我是已经死了,还是无意来到了活人世界?

这时候,我牵起我妻子冰冷的手,我说,

别人都说,手凉的女孩上辈子是折翼的天使,

我爱你,无论你年轻还是苍老,哪怕是更年期也一定比任何人可爱。

我重复20年前,40年前,60年前,重复过无数次的情话,这时候我

一边注视时间在头顶静静衰败,

一边飘过一些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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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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