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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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传唐朝开元末年,唐玄宗日日沉迷于盛世殷实之中,政治上,他以为天下无虑可忧,便深居宫中,怠问政事。自开元二十二年起,奸臣李林甫专权达19年之久,宦官高力士亦日见重用;唐玄宗热衷于开边,对吐蕃、南诏、契丹不断发动战争,不仅恶化了民族关系,而且财政上也用度不足,故而就对百姓加紧搜括;与此同时又大量扩充边军,导致了军事布局上的外重内轻,宫中集权被削弱。而唐玄宗呢?却专以声色为娱,放纵杨贵妃姐妹穷奢极欲,又频频宠幸以江南才女入宫的梅妃。梅妃受宠,招来了杨贵妃的嫉妒,于是杨氏一族便密谋杀害梅妃。也许梅妃命大,听说杨贵妃要加害于她,就连夜带着亲信逃出皇宫,向东方逃命而来。在追兵的步步紧逼之下,梅妃不敢有一丝的懈怠,她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地逃命,逃到邙山脚下的时候,才发现前方竟是一望无际的滔滔黄河,沿岸连一艘船只也没有。她俨然没有了进路,已经走向了死胡同。这时候,追兵眼看就要逼近了,她该怎么办?她身后还有一大群跟随她多年的亲信,她总不能让这些亲信也跟着她命丧追兵的刀剑之下吧!可她又没有别的办法,看着一个个一路上护卫着她东逃的亲信们累得气喘吁吁的,梅妃情不自禁地流下了感动的热泪,可感动救不了眼前的好汉们,她除了和他们同归于尽,似乎没有了别的办法。梅妃一步步木然地走向黄河岸边,然后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天要绝我,我何以违天,看来我真的要命丧黄河了!”说完就要纵身一跳,就在她打算纵身一跳的刹那间,一眼瞥见邙山脚下不远处的一片树荫中竟若隐若现地坐落着一个寺院。梅妃的双眼顿时一亮,立刻对亲信们大声疾呼:“咱们有救了!那边不远处有座寺院,赶快去那里求救!”此时,累得东倒西歪的亲信们一听到主子的惊呼,也都眼睛一亮,精神立刻大振,便爬起来前呼后拥着梅妃向寺院一路逃去。一干人跑到跟前才晓得这个寺院叫白云寺。梅妃进入寺院后,向老方丈讲明了事情的原委。这时候大批追兵已压境寺院,并层层包围了白云寺。老方丈从容不迫,抖开七彩袈裟,把梅妃和她的一帮亲信们挡在了身后,并施展遮眼法遮住了追兵的视线,使梅妃和她的亲信们躲过了一场生死劫难!事后,梅妃对老方丈千恩万谢,长跪不起。老方丈说救她的不是他,是观音菩萨在冥冥之中点拨了他,才使他使用了遮眼法。梅妃躲过这场劫难后,便发誓削发为尼,并打算常住寺院。然而,由于当时还没有哪家寺院敢男女僧众混住,老方丈自然不敢长期收留梅妃,但又不能弃梅妃于不顾。于是,老方丈思虑再三,就在层峦叠嶂的嵩山深处盖了几间茅屋,取名观音庵,让梅妃剃度后住了进来。梅妃从此隐居观音庵,日日吃斋念佛。而随梅妃出逃的一帮亲信因为不能返回宫中,就按各自的心愿,出家的出家,落户附近的就娶妻生子,闲时往老主子居住的观音庵走动走动,顺便带些吃的。梅妃在吃斋念佛的日子里,生下了一个女婴,这个女婴是她在逃离皇宫的时候就已经怀上的,也算是大唐的一个公主了。日月轮转,年复一年,梅妃在青灯孤影里逐渐走向了暮年,圆寂后,被女儿葬在了茅屋的一旁。梅妃的女儿自小随梅妃生活在观音庵,和梅妃一样吃斋念佛,百年后,被弟子挨母亲而葬。之后,不知哪一年的哪一月,母女坟茔上竟先后长出两颗银杏树,被后世弟子们称其为子母树。
“您说的观音庵就是咱们的观音庵吧?”彩云惊奇地睁大了双眼。
师傅点点头,一脸凝重地说:“知道吗?那个救梅妃一条命的老方丈所居住的白云寺,就是你所在村子的那个白云寺,现在叫藏梅寺,就是因为老方丈救了梅妃才被后人改称为藏梅寺的。据说那个寺院现在已经很破很破了,好像都失了原貌了。”
彩云说:“是的。我小时候和村里的小伙伴们就是在那个寺院里爬高上低长大的。寺院里有很多残断的石碑,墙上还有许多壁画,据说这些画都是烙上去的,画上的人物好多都缺胳膊断腿儿模糊不清了。”
师傅皱皱眉,一声哀叹:“那些都是无价的文物哩,可惜了……”
彩云低了头,又想起了子母树,就问师傅:“师傅,咱们庵的二门左边怎么也长着一对子母树啊?”
师傅笑笑说:“银杏树分雌雄两种,有雌树便会有雄树,左边的一对儿是雄树,天造地设。”
“哦?”彩云瞪大了双眼:“这么说那两棵就是父子树了?”
师傅微闭着双眼:“随你怎么理解都行,你想它们是什么它们就是什么。”
“但是师傅,我还有一点儿不明白,就是关于我的梦,那颗子树怎么会幻化成我的女儿出现在我的梦里啊?”
师傅说:“万物皆有生命,灵魂世世轮回,前世因造就今世果,今世果造就来世因,来世因造就后世果,因因果果,果果因因,一切皆随缘造化。”
彩云说:“师傅,按您所说,那颗子树历经千年轮回,已经成精,今生很有可能转世托生成我的女儿了?”
“阿弥陀佛。”永慧师傅合掌而念。
“师傅,师傅。”彩云锲而不舍地看着师傅。
师傅沉静地看着彩云:“感受到即觉悟到,所谓感觉就是从这里而来,你说呢?天不早了,你该回屋歇息了。”
“师傅,”彩云祈求地看着师傅:“彩云很愚钝,你就直言给我说吧好不好?”
“阿弥陀佛!回屋歇息去吧。师傅累了。”师傅闭上双眼,不再看彩云。
彩云知道自己再坐下去就是对师傅不恭敬了,于是就带着疑虑离开了师傅的房间。
这一夜,彩云一直没合眼。翌日一早,永慧师傅就带着五个弟子下山去了。
彩云断完奶后,就想跟着师兄们上殿早课和晚课,但她不会诵经,即使拿了经书跟着读,也跟不上,于是只好一个人呆在自己的房间里读背经书,大部分时间都在看师傅交代给她必看的佛书。看完了这些佛书,她才晓得,佛教原来是汉明帝永平七年传入中国,由当时的印度高僧摄摩腾、竺法兰用白马载着六十万言梵本经书到达中原洛阳,在洛阳郊区建立了中国的第一座佛教寺院白马寺。佛教在中国盛传后,由于诸多观点众说纷纭,便逐渐形成了十大宗派,有成实宗、俱舍宗、三论宗、天台宗、唯识宗、华严宗、南山宗、净土宗、禅宗、密宗,并且各宗教义有所不同,早晚课也有所区分,修学哪宗就上哪宗的早课和晚课。彩云只知道一般的出家人都经常口念阿弥陀佛,却分不清哪宗哪派的人,于是就在私下里问延妙,观音庵修学的是哪一宗。延妙告诉她说是修净土宗。彩云翻看佛书资料,查寻有关净土宗的信息,知道了净土宗是禅宗之后产生的第二个宗派,是东晋时期庐山东林寺的慧远法师设立的。当时慧远法师看很多人参禅不对机,就设了两个佛堂,一个是禅堂,一个是依据《阿弥陀经》、《无量寿经》、《观无量寿佛经》设立的念佛堂,让参禅不对机的人入念佛堂,所以就产生了净土宗。净土宗比较方便,借佛的慈悲力量接引,横超三界,往生西方极乐世界,但必须要真正做到一心不乱才行。彩云又翻看其它宗派的信息,各有各的宗旨,经书咒语各有所长,书中叙述的条条是道,看得彩云如坠五里云雾。她心想,既然观音庵修学的是净土宗,那她就多了解一下净土宗吧。彩云仔细阅读了师傅给她的关于净土宗论述的书籍,发现净土宗其实是一门很方便的法门,并不复杂,只念《阿弥陀经》或《无量寿经》就行了,并且书中还说一部经读懂了,精进了,其它的几部经就都迎刃而解了。这就是佛教所说的:一经精,百经通。
彩云静下心来的时候,就去拿延妙的经书看,延妙的床头桌上放着三本经书,《阿弥陀经》、《无量寿经》和《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彩云打开《阿弥陀经》的时候,看到经书上竟然不是繁体字,还注有拼音。彩云看了一段,不太了解,不像读白话文那样顺口,太绕嘴了,就看《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不识字的延妙都能背会《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想必不会那么绕口,于是彩云就翻到了《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什么意思啊?彩云朦朦胧胧的,问延妙,延妙摇摇头,说她只会背诵,不知含义,说她慧根太差劲儿。彩云苦笑,心想自己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明白,不如先背会,等师傅回来后,再请师傅给她讲解。
永慧师傅去上海后,把庵里的一切事务都交给了延清负责。延清四川佛学院毕业,已经是法师了,四十岁,白白净净的,很富态的样子。她不像师傅那样安稳沉静,看上去果敢利索,说话逻辑感很强,并且话不重复,很有知识分子的派头,谈起佛教来,头头是道。彩云听延妙说,她是北京的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生,学法律的,因为婚姻受挫出了家,随后被师傅送进四川佛学院学习,回来后一直跟着师傅,从没有离开过嵩山,也不去别的寺院交流,师傅很看重她。
彩云第一次跟延清法师上殿早课大概是师傅走后一个月。这天早上,只听院里一声吆喝:“上殿了。”各个寮房内便有了动静,随后就是不停的开门声,然后院里就有了悉悉索索的走路声。彩云见延妙也起来了,就说:“我也想去大殿早课。”延妙看看彩云,又看看院子:“你会背经了?”彩云说:“会背《心经》了,《阿弥陀经》只会背一点儿。”延妙说:“我得问问延清法师。”彩云说:“你去不去?”延妙说:“今儿早有住在庵里的刘居士做饭,我就能去上早课了。”彩云掀了被子,慌慌张张地穿衣服,边穿便对延妙说:“你去问延清法师呗,看我能不能去。”
延妙出去了,回来的时候,彩云已经穿好了衣服。延妙递给彩云一本《楞严咒》:“延清法师说你随时都可以上殿参加早课和晚课,今儿早要诵《心经》,还有《楞严咒》,这是延清法师让我交给你的,说你可以照着念。”
彩云跟着延妙一块儿进入大殿的时候,见延清法师已经手执鱼槌静立在大殿了,她的身后站着一排庵里的师傅,师傅们的背后站着一排居住在庵里的几名居士,居士们穿着青蓝色的袍子,年龄都在六十岁左右。彩云和延妙来晚了,没有站在师兄们的那一排,就靠居士站着。大殿香烟缭绕,灯烛辉煌,佛祖盘坐于大殿中央,一副安详俯视苍生的神态。延清法师手执引磬、鱼槌、铰子和铛子开始领诵吟唱,引磬三声响过,延清法师首先唱出了“南无莲池海会佛菩萨”,紧接着大家便开始一齐诵唱起来:
南无莲池海会佛菩萨,南无莲池海会佛菩萨,南无莲池海会佛菩萨,佛说阿弥陀经。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僧,千二百五十人俱,皆是大阿罗汉,众所知识:长老舍利弗、摩诃目犍连、摩诃迦叶、摩诃迦旃延、摩诃俱蛡罗、离婆多、周利盘陀伽、难陀、阿难陀、罗侯罗、憍梵波提、宾头卢颇罗堕、迦留陀夷、摩诃劫宾那、薄拘罗、阿那楼驮,如是等诸大弟子。并诸菩萨摩诃萨:文殊师利法王子、阿逸多菩萨、乾陀诃提菩萨、常精进菩萨,与如是等诸大菩萨。及释提桓因等,无量诸天大众俱……
是《阿弥陀经》,彩云愣住了。她上殿之前好像听延妙说要念《心经》的,怎么念起了《阿弥陀经》?彩云看延妙,延妙微闭着双眼,嘴一张一合地随着大家的节拍念唱着,根本就不理会她。在这样庄严的场合,她不敢制造出其他的声响,更不敢有任何小小的动作,哪怕是很微小的一个动作她都不敢,她怕亵渎了佛祖。彩云没辙了,就干脆闭上双眼,静静地倾听着师兄们的诵唱。集体诵唱的经声听起来浑厚飘渺,给人轻吟如诉的感觉,但在这众多的声音里,彩云能清晰地分辨出延清法师的声音,不是她诵经的音量高,而是她口齿清晰,吐字准确,声调极富磁性,就像空谷幽兰里潺潺的清泉,空灵,清澈,富于韵律。彩云听着听着,竟慢慢进入了一种飘然欲飞的境界,这感觉似乎从没有过,有着一种忘我的快乐和自在,不经意里,她的双眼竟有些模糊起来,滚烫的泪水珠子一样挂满了脸颊,直到《阿弥陀经》结束,她的泪水都没有停止。一旁的延妙突然轻轻地推了推她:“《心经》要开始了。”彩云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抹去脸上的泪水,做好了诵唱《心经》的准备。
《心经》对于彩云来说并不难,她都能倒背如流了,所以诵唱时合着大家的节拍儿一句也没出错,并且感情也非常投入。诵完了《心经》,开始诵《楞严咒》了,因为心里没谱,彩云心里就紧张起来。在庄严的大殿里她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她手拿经卷,目不转睛地盯着开头一句,不会背,只能跟着念了。延清法师手中的铃鼓一响,和上两次一样,她诵出第一句,大家就紧接着诵唱全文:
南无萨怛他苏伽多耶阿罗诃帝三藐三菩陀写萨怛他佛陀俱胝、瑟尼钐南无萨婆勃陀勃地萨跢鞞弊南无萨多南三藐三菩陀俱知喃娑舍啰、婆迦僧伽喃南无卢鸡、阿罗汉、跢喃南无苏卢多、波那喃南无娑羯唎陀、伽弥喃南无卢鸡、三藐、伽跢喃三藐、伽波啰底波、多那喃南无提婆、离瑟赧南无悉陀耶毗地耶陀啰离瑟赧舍波奴揭啰诃娑诃娑啰、摩他喃南无跋啰诃、摩泥南无因陀啰耶南无婆伽婆帝嚧陀啰耶乌摩般帝娑醯夜耶南无婆伽婆帝那啰野拏耶盘遮摩诃、三慕陀啰……
彩云念着念着就跟不上了,大家诵到了哪里她也不知道,眼睛在经卷上上下左右不停地找着也找不到,于是就只好停下来默默地看着经卷,不敢出声。那些绕嘴的文字她根本念不标准,看上去一句一句的,却不连贯,好像是一种什么名号。跟不上大家的诵唱,她也不敢半途离开,就站在大殿里感受着,直到礼佛完毕,开始要绕佛了,她才有了轻松的感觉。绕佛的时候,大家只跟着延清法师围着佛像走,边走边念佛的名号,绕过三圈,就开始归位,这在上殿之前,她就知道了。归位的时候,大家都又念了什么,彩云一概不知,之后,早课便结束了。
离开大殿,彩云站在门口一直等着最后离开的延清法师。延清法师走出大殿见彩云还没走,就问她怎么不去吃饭。彩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有点儿事儿想问问师兄。”
延清法师笑了一下,用满嘴标准的普通话说:“什么事儿啊,连早饭都顾不上吃了?”
彩云又笑了笑,说:“当着其他师兄的面我不好意思问,所以就在这里等你了。我想问问《楞严咒》那么长的内容,语言也那么生涩,都啥意思啊?”
延清法师也又笑了一下,说:“在佛教里,《楞严咒》是最重要的一部咒,是咒中之王,也是咒里边最长的一个咒,这个咒关系着整个佛教的兴衰。”
彩云说:“我刚来的时候,在殿外听过师傅上早课,她念得好像是《大悲咒》,和你念得不一样。据说各宗派持咒诵经都有一定的规定,是不是啊?”
延清法师拍拍彩云的肩膀,朝大殿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然后就说:“佛祖创立佛教的时候,并没有让弟子们分立宗派,天下的佛教本是一家,不分你我,念什么咒都是允许的。咒是佛陀自性里流露出来的,人和佛一样,都有自性。师傅喜爱《大悲咒》,是她的自性流露,众师兄乐于诵念,也是自性流露,只要心存快乐和自在,都无可非议。我呢?喜爱《楞严咒》,也是自性和自觉。佛陀在世时就说《楞严咒》是支持天地没有毁灭的灵文,是支持世界不到末日的灵文,只要世界上有一个人会念《楞严咒》,这个世界就不会毁灭,佛法也不会毁灭。等到世上没有人会念《楞严咒》的时候,这个世界就快毁灭了,因为正法不存在了。”
彩云迷茫地看着延清法师:“《楞严咒》这么厉害啊?”
延清法师说:“《楞严咒》和你平时看得白话文不一样,上面都是鬼神王的名字,只要一念这些鬼神王的名字,其他的鬼神眷属都会伏伏贴贴,循规蹈矩,不敢放肆的。天天念《楞严咒》,能令世上的妖魔鬼怪们老老实实,不敢出来害人。《楞严咒》是全体大用的,所以说是包括佛教所有的教义,若能明白《楞严咒》,就能将佛教的秘密精华都搞明白。天地间的一切无穷奥妙和不可思议的事情,也是在《楞严咒》内。”
彩云似懂非懂,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但她话锋一转,说:“延清法师,听你诵经念咒是一种非常美好的享受,你背诵出来的感觉好像和她们有点儿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延清法师笑问。
彩云想了想说:“她们像小学生背书,你像抚琴吟唱。”
“是吗?”延清法师依然微笑着:“凡事都要用心,这和你在尘世做事一样,用不一样的心劲儿就会有不一样的效果。我诵念经咒是在用心诵念,不是用嘴,嘴仅是我借用的一个渠道,这个渠道就是让心里的感知发出了声音,特别是念咒的时候,心和咒要融成一体,才能产生真挚,而发出的声音因为从心里流出,就会倍感美妙。延云,你刚出家,一下子还不会明白太多。师傅走时也说过,让你多读佛学基础知识后,再精心念经悟道,这样你才能最终走向布道。世上的每一个出家弟子都要经过一个不可跨越的过程,才能精进以至到达正等正觉正果,这个过程就是一定要经过戒、定、慧三学课程。通俗地讲,戒就是对治恶业的药,定就是对治心乱的药,慧就是对治愚痴的药。造恶、散乱、愚痴就是这个时代众生的三大弊病,佛就是用戒、定、慧三贴妙药来对治这些弊病的。佛学是一门渊博的知识库,尽管有很多宗派很多法门,但你只要学精了一门,就会有毕生享用不尽的智慧。等你读完了师傅给你的书,领会了其中的意义,对经书你就会自有一番理解的。”
彩云说:“师傅也是这样说的。”
延清法师又笑了。
晚课的时候,彩云也来了,念得《地藏经》,但她依然跟不上。之后,延清法师就让她熟读经书后再上殿。彩云只好安坐于自己的房间,面对西方三圣用功背诵。有很多时候,背着背着,女儿就会一下子蹦到她的脑海里,时哭时笑,令她怎么也挥之不去。于是,她的心开始乱起来,口里念了什么也不知道。每当这个时候,她便觉得她亵渎了佛祖,立刻双手合掌,向佛祖默默地忏悔:“万能的佛祖啊,我毕竟是一个母亲,更是一个凡人俗胎,我真的还一时达不到你创立的那种境界,请您原谅我的迷茫吧!”或者是一遍遍地诵念着《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让她不安分的心赶快收回来。
那个曾经在她梦中出现的小姑娘又在她的梦里出现了几次,每次从梦中醒来之后的第二天,她就会在没人的时候,停在那颗子树旁默默地凝视一会儿,有时还会走过去轻轻地抚摸一下。令人惊奇的是她每次抚摸子树的时候,心里都会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感觉浑身上下都在涌动着一股暖流,暖流就像奔腾的流水,流过掌心,然后在全身四处蔓延。彩云觉得这是子树在回应她的抚摸,想把它的感情通过这样的一种方式强烈地传递给她,让她感知它的灵性。毕竟它和人不一样,人能说话走路,它却不能,它只能扎根于此,一天天一年年地守望者观音庵。也许它等了一千年,或是两千年,才等来了一份千年一遇的缘分,所以它不想错过,然后就显现灵异,或托梦,或感召。人们都说血缘的感应能跨越时空,面对子树的灵异显现,彩云无法不信了。但是,这是她个人的秘密,她不敢说,也不能说。这件事除了师傅,庵里没有第二个人晓得,既是秘密,就该封存心底,顺其自然地随缘而结,如若泄露,岂不等于造下了恶业。
这一天,彩云遇上了一件更让她心慌的事儿。
时令已经进入阳春三月了,天暖了,冰化了,山间小溪开始了欢唱,树枝吐出了嫩绿,被尘土覆盖了一冬的小草也开始抖落身上的尘土,露出了尖尖的脑壳,大自然里的一切都似乎做好了沐浴阳光的准备。这天早饭后,彩云陪着延妙下山去挑水,一出庵门,就看见一群穿着单薄练功服的孩子在台阶下练功,一个看上去像大孩子一样的教练领着他们排着队,背着胳膊,青蛙一样一级一级地往台阶上蹦跳,好像在练习腿功。彩云出家两个月了,这是她第一次走出庵门。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她眯着眼向四周极目眺望,逶迤的山峦间一团团一簇簇的云雾相互追逐着,飘荡着,犹如孩童般嬉戏欢畅;一束晨曦跃过山巅,穿破层层雾霭,霓虹一样在山涧河流中撒下斑斓的火红,闪烁着,奔腾着,像一群载歌载舞的下凡仙女;林间百鸟啾鸣委婉,在晨曦中抖落寒露,扑扇着强劲的翅膀,盘旋着,翻飞着,呼唤着春天的来临。这般令人欲飞欲翔的美丽,彩云除了在学生时代的课本上感受过,真实生活里,还是第一次领略。她如痴如醉,轻盈地跌进了眼前的诗画。
“延云,看啥子哟?走嘛。”延妙走下十几级台阶了,才发现彩云没跟上自己,就扭头喊彩云。
彩云没听到,依然纹丝不动,如痴如醉地看着远方。
“延云!”延妙又大喊了一声。
彩云惊了一下,回过神来。
“你发啥子呆哟?走嘛。”
彩云这才发觉自己刚才有点儿失态了,立刻不好意思起来,赶紧拉拉衣服去撵延妙。沿途和练功的孩子们打个正面的时候,彩云就朝他们点点头,并微微地笑一笑。孩子们都很礼貌,见彩云一脸和善,又如此美丽,就都不由停下蹦跳,立正了,然后双手合掌,念一声“阿弥陀佛”,再问一声“师傅早上好”,等彩云过去了,忍不住再回头看一下。彩云感觉出了孩子们对她的爱戴,于是,就心生欢喜,一脸的笑意,如果再碰上孩子们向她问好了,她就也笑回一句:“你好孩子,小心别磕着了。”彩云发现练功的孩子年龄参差不齐,有十七八的,也有五六岁的,全剃着明晃晃的光脑袋,穿一身单薄的宽腿儿练功裤。他们的练功裤看上去像丝绸,一蹦一忽闪,一排排蹦过去,呼呼啦啦的,像刮过了一阵风似的,很有练功的阵势。尽管山上比山下的温度低很多,可每个人的脸上都冒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彩云走过一半台阶的时候,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一步没跳好,“咕咚”一下栽到了她的脚下,她吓了一跳,赶紧扶起小男孩儿:“孩子,摔疼了没有?”
小男孩儿双膝着地,揉着膝盖大大咧咧地说:“不疼!”说话的口气相当勇敢。
彩云知道练功的孩子都很皮实,但眼前这个孩子这么小,父母就让他出来学武术,也真够放心的了。彩云动了恻隐之心,就问小男孩儿:“你多大了?”
小男孩儿用袄袖儿捋一下额头上的汗:“再有两个月我都六岁了。”听口气,他为自己即将又长大一岁感到非常的荣耀。
彩云摸摸小男孩儿的头:“还是个孩子哩,爸妈就让你出来受症了。”
小男孩儿说:“我不是孩子了,我都不穿漏屁股裤子了。我爸妈说,只要不穿漏屁股裤子了,就是长大了。”
彩云“扑哧”一下笑了,摸摸小男孩儿的屁股:“嗯,真的没漏。”
小男孩儿不好意思地笑了。
彩云又问小男孩儿:“你家是哪里的?听你说话不像本地人啊?”
小男孩儿说:“我家是东北的,要坐好几天的火车才能到少林寺的。”
彩云愣了:“这么远啊?爸妈和你一起来的吗?”
小男孩儿说:“爸妈把我送来就走了,我到过年才能回家的。”
彩云更惊讶了:“那你在这里谁照顾你啊?好比洗衣服,咋办?你会洗吗?”
小男孩儿扭身指指台阶下那个大孩子一样的教练说:“他是我姨妈家的哥哥,他给我洗。他还是我的武术老师呢。”
这个时候,那个大孩子一样的教练可能看见小男孩儿停止了跳跃,就展开轻功,燕子一样一步几个台阶,三五下就跳了过来。“你怎么了?”他问小男孩儿。彩云说:“他跌倒了。”小男孩儿说:“是这个师傅把我拉起来的。”那大孩子一样的教练看了看彩云,立刻合掌道:“阿弥陀佛,谢谢您师傅。”“阿弥陀佛!”彩云还了礼,说:“他还小,你得招呼好他。”大孩子一样的教练对小男孩儿说:“谢师傅了没有?”小男孩儿胆怯地看了一眼表哥,对彩云说:“谢谢师傅。”彩云拍拍小男孩儿的头,温和地说:“不谢不谢,你好好练功吧,以后可得小心点儿。”小男孩儿高兴地说:“嗯,我知道了。阿弥陀佛。”
彩云看着蹦跳而去的小男孩儿,脸上挂满了温柔的笑。延妙又在叫彩云,彩云扭身撵延妙,刚迈下两级台阶,就听那个大孩子一样的教练在背后叫道:“师傅!您等一等。”彩云止住脚步,扭头看着大孩子一样的教练:“啥事儿呀?”那大孩子一样的教练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师傅,我突然看着您咋恁面熟哩?”彩云愣了一下,笑笑说:“是吗?可我刚来这里啊,你不可能认识我的。”那大孩子一样的教练歪头想了想,又仔细地端详了一阵彩云,说:“我看着您很面熟啊师傅,好像、好像……哦,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您看上去很像五虎的姐姐,太像了,怪不得看着您面熟哩。”彩云一听小教练提起五虎,立刻吓了一大跳,她认真地看了一眼小教练,好像也感觉很面熟。就在她和小教练对视的时候,她突然想起来了,女儿喝满月酒那天,小教练也去表演武术了。彩云的心立刻慌得狂跳起来,她可不想被小教练认出来,一旦被他认出了,五虎很快就知道了,五虎一知道,家里所有的人就都知道了,知道的结果是除了她不能在这里安宁,观音庵也不会安生了!那不着调儿的五虎会来闹得鸡飞狗跳!这么神圣的一个地方,五虎来闹,岂不是亵渎了佛祖,也给自己造下了恶业吗?小教练一直盯着彩云在揣测。彩云压抑着狂跳的心脏,对小教练说:“天底下长得像的人多了,我刚从许昌过来半年,连你都有三个人说我和谁谁太一样了,可能是我长得太大众化了吧。阿弥陀佛!”彩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自己是从许昌过来的,她从没有去过许昌,只知道许昌在省城的南边,村里有一个许昌嫁过来的媳妇,说话和本地的口音差不多。小教练一听彩云说是许昌的,就带着疑惑说:“师傅是许昌的?”“唔……”彩云支支吾吾地回答。小教练笑笑说:“我师弟是附近的,你长得太像他大姐了。我听我师弟说他大姐失踪了,到处找都找不到,师弟难过得哭了一场又一场。俺几个铁哥们帮他找了好长时间,也没找到,所以,一看见你,我就想到了师弟失踪的大姐了,你俩长得真是太像了。不好意思了师傅,请您不要见怪。”彩云说:“没关系的,不知者不怪。你也是好心嘛。”
“延云,快点儿嘛。”台阶下的延妙又在喊。
彩云应了一声,立刻走了。
小教练看着远去的彩云发了好一会儿呆,还自言自语地说:“简直像双胞胎。”
彩云撵上延妙,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小教练,小教练正好也在看她,她的心更慌了。
回来的时候,彩云一直拖着延妙在河边说话,一直等到台阶上的学生都走完了,她才和延妙往回走。延妙憨厚老实,一直都没有看出彩云的心思。
这次遭遇五虎的同学之后,彩云再没敢下山,她不单单是怕碰上五虎的同学,还怕一不小心碰上五虎,更怕碰上石河村或是邻近村里来游玩的人。毕竟她当年在十里八乡是唯一的一个女拖拉机手,即使她认识的人不多,可认识她的人却不少,如果在观音庵附近碰上哪一个认识她的人,对她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儿,她可不想让她出家的事儿在全村闹得沸沸扬扬,惹得全家人都不能安生。所以,平时一旦她闲下来想帮助延妙挑水的时候,就等延妙从河里挑到台阶下了,她才跑过去帮延妙挑上一程。延妙即使再老实,也能感觉出彩云的不正常来,于是就问彩云为什么不陪她去河边了。彩云没有对延妙说实话,说要天天陪她到河边的话,怕其他的师兄说她不静心修学了,这样不好,师傅回来要是知道了,更不好。延妙很理解地点点头,觉得彩云说得没错。
大概又过了一个月,永慧师傅从五台山回来了。
永慧师傅回来的第二天晚上,一下晚课,彩云就决定去见师傅。她走到师傅门口的时候,见师傅刚脱了袈裟坐在沙发上休息,就站在门口喊了声:“师傅。”
师傅抬头见是彩云,就说:“延云啊,进来吧。”
彩云一走进师傅的房间,就“扑通”一下给师傅跪了下来。
师傅吓了一跳:“怎么了?”
彩云跪着说:“师傅,这么晚了,不该来打搅您的,可我有话给您说啊。”
师傅微微笑了笑说:“没关系。你起来,有话坐着说吧。”
彩云没有起来,依然直直地跪着:“您答应我一件事儿我再起来。”
师傅立刻严肃起来:“啥事儿啊?你这样。”
彩云立刻流下了眼泪。
师傅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说:“遇上啥难事儿了,你这么上心?”
彩云又给师傅磕了个头,哽咽道:“师傅,我想请您尽快给我剃度受戒。”
师傅愣了一下,说:“就为这事儿用得上哭吗?好好说不就行了。”
彩云没抬头,哽咽道:“师傅,我也是忍不住了啊……我知道我还不够格,毕竟才来了几个月。可师傅,我出家的决心已定,不会再回去的,请您放心。所以,我想早点儿剃度。”
师傅说:“为什么突然给我提出这个要求?我想知道原因。”
彩云不敢说出真话,她怕说了真话师傅会认为她不具备修行的资格,就犹犹豫豫地跪着,不停地流着眼泪。师傅没有为难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就问她这两个月来在庵里过得怎么样。彩云说了她的情况。师傅说:“你既然读完了我给你的书,也熟读了恁几本经卷,并且还背会了《心经》,那就照你的理解,能不能给我说说《心经》的含义?”
彩云擦擦泪,小声说:“恐怕我还说不好。”
师傅说:“没事,随你的理解。”
彩云说:“师傅,我觉得佛教经卷太过于精深博大了,里面蕴藏着太深太深的哲理,真的不是我能说出来的。”
师傅说:“不用牵强,只说出你心里的感受就可以了,你感觉出了什么就说什么。”
彩云犹豫了一下,就说:“我以为《心经》是让人到达解脱彼岸的一种心态叙述。确切地说,就是观世音菩萨以甚深的智慧之光,照见受、想、行、识、意这五蕴都是一些虚渺的幻象,到达了那不生不灭的彼岸,脱离了一切苦难。其实,精神和物质并没有不一样的地方,我们的感觉、思想、行为、认识,也不会分成什么精神和物质,所有的一切,本质上都是永恒的、无限的、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没有形、也没有相、更不存在什么空间。我们眼睛看到的形象,鼻子嗅到的气味,舌头尝到的味道,身体接触到的触觉,以及由此而产生的一系列的什么好和坏,统统都是一些虚假的幻像,必须坚决加以屏弃。到那个时候,就不会意识到我和非我之间有一个界限,一切愚昧也都没有了,将跳出生死轮回,不存在生与死的概念。什么苦、集、灭、道啊,智慧啊,佛法啊,只是过去的一个过程。也不会认为自己已得到了至高无上的佛法。因为这世界上并不存在什么至高无上的佛法,只不过是大家遵循佛的教诲,通过修炼,回到了自己本来的面目而已。菩萨就是这样通过到达不生不灭彼岸的智慧,排除了心中的一切疑虑,离开了这个本末倒置的梦幻世界,最后达到了寂灭的境界。过去、现在、未来三世诸佛都是依靠这到达彼岸的智慧,最后证得无上正等正觉的。所以,这个关于到达彼岸的智慧的咒语,是具有无上神力的咒语,是扫除黑暗和愚昧的咒语,是世界上最高等的咒语,能给我们意想不到的结果。这咒语能除去一切苦难,不存在任何虚妄。所以,我们这个到达彼岸的智慧的咒语是这么说:揭缔,揭缔,波罗揭缔,波罗僧揭缔,菩提萨婆呵。”
师傅专注地盯着彩云,直到彩云说完了,才微微一笑,拉起了彩云。彩云从师傅的举止里揣测到自己并没有说错,就放心地顺着师傅的意思坐在了师傅的对面。师傅笑着对她说:“你来庵里时间不长,却能对《心经》有这样的感悟,很不错的。”
彩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师傅您夸奖我了,您可不敢宠我。”
师傅说:“能大彻大悟,也要有一定的定力才能精进啊。你认为自己能吗?”
彩云说:“师傅,我明白您的意思,出家弟子和做人一样,原则界定德性。师傅,我先是人,然后才是出家弟子,从此岸到彼岸,自然得有一个过程,实现这个过程,靠的是一颗心,修心修深了,就会产生大智慧。佛度众生,度的是有缘人,不以时间衡量对吗师傅?”
师傅微微点了点头:“你延清师兄给我说过你的情况了,我也听延妙说了一点儿。你先去休息吧,剃度的事儿我自有安排,到时候会通知你的。”
“谢谢师傅。”彩云兴奋地趴在地上再次给师傅磕了一个头。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很快就过去了半年。
农历九月十九日前夕,观音庵外出学习和交流的弟子全被永慧师傅召了回来,同时,庵里还住下来了很多山下上来的居士。居士们有统一的住处,四间寮房里细钢管焊接的上下铺全住满了,大概有三四十个。彩云听她们的口音,有南方的,有北方的,也有本地的。她在早几天就听延妙说了,九月十九日是观音菩萨的生日,每年的这一天,观音庵都要举行盛大的法事活动,就像俗界里对某些重大的节日举行隆重的庆典一样!观音菩萨生日的前一夜,庵里的出家弟子和几十个居士们一直忙碌到后半夜,有打扫卫生的,有准备供果的,有下山挑水储水的,有洗菜切菜准备第二天食用的。虽然庵里一反往常的安宁,不是这里叮叮咣咣,就是那里你喊我叫,看上去乱嚷嚷的,却是按部就班,没有一丝一毫的混乱,就像部队打仗,各就各位。彩云一直担心有人认出她来,师傅说居住在庵里的居士们都是距本地稍远一点儿的人,不会有人认出她的,让她安心做事。彩云一直跟在师傅身边,就像俗世里某个领导的秘书一样,随时随地听候着师傅的调遣,师傅需要什么了,她就去拿,师傅喊谁了,她就跑去传达,虽然没做什么具体的实际事儿,但却像陀螺一样不停地转着,一会儿转到大殿,一会儿转到伙房,一会儿又转到师傅这里,转得她晕头转向的。夜里快十一点的时候,师傅房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师傅正和延清法师坐在沙发上商量重要的事情,就示意彩云接听。彩云接了电话,刚“喂”了一声,就吃惊地呆住了,电话那头传来的竟是一个令她异常熟悉的声音:“喂,您好永慧师傅,我是小和尚了。我正从山西往家里赶哩,明天可能会赶回去。这段时间我太忙了,也没顾上和您联系,明天是观音菩萨的生日,我记着哩,我人现在赶不到家,但我已经通知厂里的人了,要他们给庵里送一车白菜,还有几框萝卜和蒸馍,你派人去山下搬运吧,他们可能再有半个小时就到了。”
“哦……”彩云支支吾吾地应着,不敢答话,也不敢挂掉电话,一直呆呆地站着,心想怎么会是小和尚打来的啊?他和师傅还这么熟悉。
“喂!喂!喂!永慧师傅,您在听吗?咋不回话呀?”电话那头的小和尚可能没听到反应,就大声喊起来。
喊声惊醒了彩云,她捂着话筒,一脸紧张地看着师傅,并小声说道:“师傅,电话叫您哩。”
师傅停下说话,问她:“哪里打来的?这都快半夜了啊。”
彩云没敢接话,直接把话筒递给了师傅。师傅接过话筒,看了一眼彩云,就问对方:“谁啊?”彩云在一旁听到“我是小和尚了。”永慧师傅惊喜地“哦”了一声,说:“原来是小和尚啊,你好你好啊,刚才是我新来的一个弟子接听的,她不认识你,慢待你了,对不起,对不起了。是的,庵里正忙着呢,谢谢你的惦记了。哦,谢谢!谢谢!我马上派人下山去。如果你明天中午十二点前赶不回来也没事儿的,您哥代表你来放生一样的。好的,好的。再见!”
师傅挂断电话,又看了彩云一眼。彩云长长地出了口气。
“那个邙岭耐火厂的厂长这时候派人送来了一车白菜和馒头,快到山下了。”永慧师傅交代延清法师:“你现在赶紧安排一下闲着的人去山下等着吧,如果司机还没吃饭,就让人家上来吃点儿饭再走。”
延清法师站起来:“好,我现在就去。”
延清法师走后,彩云就问师傅:“师傅,用我去吗?”
师傅看着彩云:“刚才咋着了你恁慌?”
彩云低下头,嗫嚅道:“师傅,刚才给你打电话的小和尚就是俺村的,我、我……”
永慧师傅怔了一下:“哦,我都忘了小和尚也是山北人了,平时只知道他的厂名,啥村的从来没问过。你也别再解释了,我知道了。”
永慧师傅很疲惫地坐下来休息,彩云赶紧给师傅到了一杯热水。永慧师傅喝了两口热水,然后静静地看着彩云:“延云,师傅决定明天给你剃度。”
彩云一听,“扑通“一下给师傅跪了下来,眼里立刻蒙上了一层泪光。
“看看,咋又哭起来了?不是你要求剃度的吗?哭啥啊?”
彩云“扑哧”又笑了:“师傅,我不是难过,我是高兴啊。彩云,哦,不,延云谢谢您了。”
师傅说:“起来吧,以后别动不动就下跪,这虽然是师徒之礼,多了就不好了。佛家讲的是心诚至礼,不拘于形式。既然你我能做师徒,证明此生有缘,这也是几辈子修来的果报。实话给你说,如果给你剃度,你就是庵里时间最短的剃度弟子了,在这么短时间内给你剃度,我也是经过了很缜密的考虑的,希望你能真正的明白。再有,师傅之所以选在明天给你剃度,是因为明天是观音菩萨的生日,这个日子是佛界一个最为隆重的日子,也是你机缘的到来。刚好你在外的师兄们都要回来,所有的一切都凑到了一块。关于明天的具体安排,一会儿你延清师兄会告诉你的。”
“可是,师傅”彩云担心地看着师傅说:“明天来那么多人,您得忙法事啊?”
师傅说:“明天早课结束后就给你举行剃度仪式,不碍其他事儿的。”
“那就有劳师傅了,延云再次谢谢您了。”彩云趴地上又给师傅磕了个头。
师傅说:“起来吧。你在这里听着电话,我去外边看看都准备的咋样了。”
永慧师傅离开一会儿,延清法师就进来了,她进来给彩云说了第二天的剃度仪式后又出去了。彩云直到庵里所有的事情都忙完了才离开师傅的房间。
这个夜晚,彩云几乎一夜没有合眼,都想了些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庵里的师傅们就都起床了,早课比往常提前了一个小时。大家都知道,这提前的一个小时是用来早课后给彩云举行剃度仪式的,所以尽管大家头天晚上都忙到了深夜,第二天起床后依然精神头十足。
永慧师傅似乎早就算准了时间,当早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向大殿的时候,彩云的剃度仪式就开始了。按照正规的剃度仪式,剃度程序应该有导引、启白、请师、开导、请圣、辞谢“四恩”、忏悔、灌顶剃发。导引就是求度者分别拜见知客师和维那师,请他们导引,去见住持,要求剃度。启白就是求度者随诸师见住持,立于门外,由维那师禀明住持,代为启白:某某厌俗之心已决,学道之意愈坚,故今恭诣座前,慈允披剃。请师就是住持允诺后,命求度者从右而进,走到住持法座前,合掌、长跪、拈香三瓣,闻磬声顶礼三拜。住持问过“汝有虔诚进道之心否?”“汝可一心修炼道果否?”之后,求度者随维那师念道:“弟子某今请大德为证盟剃发本师。”如此三请三拜。开导就是住持为求度者讲开导:“汝今殷勤三请,愿为汝作证明剃度本师,所有言教,汝当谛听?”然后一一询问,求度者答:“依教奉行。”请圣就是住持起座拈香,以香花奉请诸佛、菩萨及剃度会上梵释四王、天龙八部、伽蓝主者、土地龙神、护法神王、金刚力士、幽显神祗等等,来作剃度的证明人和监坛护卫者。辞谢“四恩”就是求度者先以世俗礼向北四拜,又向南四拜,辞谢天地、君王、父母、师长“四恩”;再以出家礼端身合掌,至诚作观,闻磬声顶礼十方常住三宝九拜,顶礼住持三拜,合掌长跪。忏悔就是求度者长跪合掌,念忏悔偈。灌顶剃发就是住持手携净瓶离座,走到合掌长跪的求度者面前,用手指将净瓶中的甘露,洒在求度者的头顶上,连续三次,使他心地清凉,烦恼不侵。灌顶仪式结束后,一侍者接过住持的净瓶,另一侍者取来座上的戒刀。住持接刀在手后,对求度说:“今以戒刀,断汝之发,令汝尘情水灭,梵行增长。此乃旷劫多生之善因,非今朝偶尔之侥幸。汝当愈加深信,生大欢喜。”说罢举刀剃发,边剃边诵偈。
由于时间紧迫,庵里还要举行大型法事活动,永慧师傅就把前边的程序免去了,等庵里的弟子们都上了殿,就让彩云跟她走进大殿开始上香、朝拜、诵唱香赞。当师兄们开始诵唱《大悲咒》和《心经》的时候,彩云便开始辞谢“四恩”,之后,她便合掌跪于佛祖像前,等待着师傅的下一个程序。这个时候,永慧师傅手握净瓶,开始向彩云的头顶滴洒甘露,连续滴洒了三次之后,永慧师傅便接过延清法师奉上来的戒刀开始给彩云剃度。
大殿的经声一直都没有间断,殿外围观的居士们也没有闲着,他们一直恭恭敬敬地站在殿外,一个个双手合掌,随着殿内的师傅们虔诚地诵唱着《心经》和《大悲咒》,殿内殿外,浑然一体,悠扬的梵音经唱,犹如天籁之音,飞出大殿,穿越嵩山,在连绵逶迤的崇山峻岭飘渺地飞扬。彩云头上的第一缕黑发在大家的诵唱中徐徐飘落于地,她此时的心是宁静的,犹如湖水一般;当第二缕黑发在她眼前轻轻滑落的时候,她的心依然没有荡起一丝涟漪;第三缕黑发在她眼前又轻盈地飘落而下的时候,她的眼前突然闪出一道柔和的黄光……她惊异地抬眼看去,看到佛祖一双深邃的眼光正深深地凝望着她,浑身禁不住过电一样震颤了一下!就在这一刹那的震颤里,她的心一下子亮堂起来,她明白,佛祖的感召已植进了她的灵躯!彩云的双眼潮湿了。
九月十九日,成了彩云真真正正的俗世出家日和佛门归家日。
临近中午的时候,小和尚从外地出差回来并踏上了观音庵的台阶。永慧师傅一直在观音庵门口候着小和尚。小和尚也是在快到观音庵的时候才给永慧师傅打了个电话,说他在集市上专门买了九百一十九条鲜活的鲤鱼,准备在观音庵台阶下的小河里放生,鲤鱼的数目也是应照观音菩萨的生日买的,想让永慧师傅亲自到河边给这九百一十九条鲤鱼诵经放生。永慧师傅听了,心里自然生出高兴,并欣然答应了小和尚。彩云原本并不知道小和尚来了,她只听延清师兄说有人要来放生,师傅要大家做好准备,所以她就和师兄们站在院里等候师傅的吩咐。当她一个转身无意间看到小和尚胳膊下夹着皮夹子迈进师傅的房间时,她的心“呼”地一下便惊慌起来。那个瞬间,她简直要窒息了!她突然想起了小和尚打给师傅的电话,电话里就说他今天午饭前要尽量赶回来的,她因为今天剃度,竟忘了小和尚要来的这件事儿,没想到小和尚竟这么快就来了,并且她已经猜到,一会儿在河边放生的人一定是小和尚。彩云的心开始不安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跟着师兄们去河边放生吧,怕被小和尚看到,不去吧,又觉得不妥,毕竟师傅刚刚给她举行了剃度仪式,从今天起她就是一个正式的佛门弟子了,怎能在剃度的当天就做出有违佛门的事儿来?放生仪式原本就是佛门弟子的分内职责。
佛门弟子一般都有一双明慧的双眼,即使再愚钝的人,日久也会生出灵慧来。和彩云居住一室的延妙就属于这一类的佛门弟子。当彩云心慌意乱的时候,站在一旁的延妙一眼就感觉出来了,也许是和彩云住久了,心里有了默契和感应。延妙看着彩云,有些不忍,就趴在彩云耳边悄悄地问:“延云,你有心事。”彩云吓了一跳:“你说啥呀?”延妙呲牙笑了笑,又趴在彩云耳边悄悄地说:“师傅说过,相由心生,你的心事都在脸上长着呢,我一看就能看出来的。”彩云皱皱眉:“你可别瞎说。”延妙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依然悄悄地说:“你放心吧,我不乱说的。但你得赶紧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情,不敢让师傅和其他师兄看见了。”彩云知道延妙没有坏心眼儿,通过这大半年的相处,她已经把延妙视为知己了,于是,就把自己的不安说给了延妙。延妙一听,立刻愣住了,但她马上就说:“到时候你站我背后吧,我掩护你。”彩云一听,差点儿笑出声来:“你还没我个头高哩,咋挡我呀?”延妙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想了想又说:“我有一副老花镜,我去取来你戴上吧?”彩云说:“我眼又不花,戴上你那老花镜不栽跟头呀?”“那咋办呀?”善良的延妙替彩云着急起来。彩云拍拍延妙的肩膀,小声说:“没事的,到时候不光咱去,恐怕很多居士也会去的,人多,我不站前,也不站后,就站中间低着头。再说了,他慌着放生,哪会注意到人群里的我?我这会儿紧张,好像做贼心虚,有点儿自己吓自己。”延妙点点头,小声说:“你小心点儿就是了。”彩云又拍拍延妙的肩膀以示感谢。
小和尚终于跟着永慧师傅出来了。延妙一见,立刻闪到彩云前边,昂起头,挺着胸,一副挺身而出的架势。彩云觉得延妙真的是既单纯又可爱还又可笑,但笑归笑,她还是从心里感激延妙的。永慧师傅带着小和尚走了过来,她站在众弟子面前介绍了小和尚和小和尚的善举,然后又交代相关的放生仪轨。一旁的小和尚等永慧师傅说完了,便双手合掌,微笑着向众位师傅说:“阿弥陀佛!各位师傅辛苦了。小和尚谢谢你们了。”
一个五十多岁的女居士突然走到永慧师傅跟前说:“师傅,俺有十几个人也想跟着你去放生哩,你看中不中?”永慧师傅温和地说:“中啊,你们都跟在后边去吧。”那女居士念一声:“阿弥陀佛!”便转身向身后的十几个居士们招招手:“都过来吧,过来帮师傅们拿着香案和鼓槌啥的。”
彩云从小和尚出现到出发一直都低着头,但她眼里的余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小和尚,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越担心小和尚看见她,她就越忍不住越想看看小和尚。小和尚似乎比以前又胖了许多,本来个头儿就低了,再一横向发展,就越发显得滚圆滚圆的,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像个企鹅。彩云没想到小时候在人们眼里那么不起眼的小和尚长大后竟这般有出息,不但身体发达,大脑也发达,更让她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还这么信奉佛教,并且早就皈依佛门,做了永慧师傅的俗家弟子了。难道小和尚的这番作为也是前世修来的果报吗?彩云迷惑地又看了看小和尚,小和尚并没有注意到她。
永慧师傅见大家都准备好了,就说:“出发吧,回来再吃饭。”然后又交代庵里的一个执事弟子,要是中午十二点前她们还没有赶回来,就让在家的人按时开饭,不够吃了,就再做。那个执事弟子转身离去后,大家就跟着永慧师傅离开了观音庵。小和尚一直和永慧师傅在前边肩并肩地走着,边走边说话,一副兴奋的表情,听口气,他这次出差做成了一笔大买卖。永慧师傅很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地点着头,偶尔插上一两句话,说得小和尚开心地笑着。彩云听不清师傅和小和尚的说话,她一直低着头走在中间,不敢靠前,也不敢靠后,但她能从眼睛的余光里看到师傅和小和尚的一举一动。延妙一直伴着彩云,静静的,不说话,但她的眼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前边的小和尚,那情形看上去就像彩云的保镖,时刻警惕着小和尚的一举一动。
观音庵台阶下的小河原本没有名,是一条从观音庵后山峰上流下来的一股山泉,水流经年不断,河床慢慢地越流越宽,从永慧师傅住进观音庵时的三米多宽,已经拓展到了现在的十米多宽,并且水深也日渐增长,鱼虾也成群地游来游去,看上去俨然成了一条不小的小河。由于观音庵坐落河边,人们就把这条河称之为尼洛河。至于是谁最先叫起来的,哪一年哪一天开始叫的,没人知道,也无从考证,只知道周围所有的大人小孩儿都是这么叫的。后来有点儿文化的人就看着尼落河纳起闷来,因为小河的名字和埃及的尼罗河谐音。埃及的尼罗河被世人称为一条神河,之所以被称为神河是因为埃及是个沙漠之国,本土不经常下雨,那儿的人也不需要雨水,因为尼罗河在那儿从中部流过,一年两次,每逢尼罗河源头下大雨,它就会淹没全国,于是,人们就坐船在房屋和棕榈树间来回行驶。大水退去之后,土地被河水浸透,地面上净是肥沃的烂泥,后来,肥沃的土地就在炎热的阳光下长出丰美无比的粮食。所以,埃及人远古以来就一直崇拜他们的尼罗河,仿佛尼罗河自身就是神。有一首来之四千年前的颂歌一直传唱至今:“赞美你呀,啊,尼罗河,你来自大地,来到我们这儿,给埃及输送营养;你灌溉田野,喂养全部牲口;你浸润远离河水的沙漠,使大地长出大麦和小麦;你灌满水库并使谷仓堆满粮食;你救济穷人,我们为你弹奏竖琴,我们为你歌唱。”这个沙漠之国就是这么依靠这条神河过上了丰衣足食的生活!那么,居于嵩山深处的尼落河呢?当初有人给观音庵台阶下的这条小河冠以尼落河的时候,不知道是否另有寓意。但从字面上解释,并不难懂,它就是尼姑落脚的河流。可这条小河远远看去却并不一般,河水逆流而上,到了山脚处,便是一个深潭,深潭呈圆形状,直径大约四五米,潭水深不见底,晃悠悠地发着绿光,奇特之处是快到潭水下流的地方,有两个对称的漩涡儿,犹如两只放光的眼睛,频频向四周荡起涟漪,涟漪交汇,撞碎一池粼光,星星点点,使宁静的水潭显出了些许灵动;更加奇特的是,来之山峰的水道是个暗道,只闻水声,不见水流,而水口隐于两个漩涡正下方的山体处,显不出喷薄的迹象,更没有哗哗的水响,只发出嗤嗤的声音;如若夜晚来临,坐于潭边,便会觉得水潭似乎和人窃窃私语,向人不停地诉说着一个什么未知的故事;若站在水潭上方的悬臂往下俯视,更会令人惊奇地发现,这条小河就像一条腾空欲飞的巨龙,千转百回,蜿蜿蜒蜒,向山岚腾飞而来!水潭即是龙头,两个漩涡即是龙眼,隐蔽的水口乃龙嘴,那嗤嗤之声便是龙之私语!
彩云早就觉察到了这条小河的神奇,每次她和延妙来到河边挑水的时候,都会痴痴呆呆地看着河水流连忘返,并在心里升起一股淡淡的哀愁和忧伤,她不知道她怎么会一到河边就变得像诗人一样伤感。早在家里的时候,她也曾经在夜深人静之时望着空灵的黑暗,泛起过心底久已压抑的哀伤,但那种哀伤似乎有别于尼落河边的忧伤,确切地说,那时候的哀伤是一种忧愁,是一种烦恼,烦恼命运的不济和生活对她的不公,而尼落河边的忧伤却有一种悲切。彩云有很多时候以为是自己的出家造成了眼前的不愉快,可是,对于出家,她没有一丝的后悔啊?
永慧师傅带着弟子们很快到了尼落河岸,大家停下来等师傅选择放生的场地。彩云离师傅远远地站着,因为小和尚挨着师傅,她不敢近前。尼落河和往常一样,静静地流淌着,偶尔有成群的鱼虾在河面上匆匆游过,荡起一路银灰色的波纹。路旁停着一辆精致的白色工具车,车上装了十几个铁皮箱的鲤鱼,跟车而来的两个工人正在一箱一箱地往河边搬运放生的鲤鱼。当十几箱鲤鱼都搬运到河边的时候,永慧师傅就交代弟子们摆上香案,在香案上放好观音菩萨像和一瓶柳枝净水。香案是一个黄色的折叠茶几,茶几上铺着一层明黄色的案布。
往常这里放生的人也很多,大多是附近的山民们自己来放生,放生的时候念几声佛号,然后把鱼往河里一倒就完事;也有人请庵里的哪个师傅来诵诵经念念咒,但放生仪轨都很简单;像这次这么声势浩大的放生在观音庵还是头一次,这头一次刚好被刚刚剃度的彩云遇上了。彩云觉得这是自己运气好,尽管施主是她眼下很不想遇到的人,但毕竟遇上了这场正规的法事活动,她没有理由躲避开这场活动,况且出发前师傅还特意交代延清法师一定要她参加。她不知道师傅是在有意考验她,还是对她有什么别的想法,也许是她多想了,可她在世俗里生活了几十年,一时还很难改变世俗人的那种思维。
周平
笔名冰儿,河南杜甫故乡人,本科学历,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当过律师,做过报社编辑,现在巩义电视台工作。已出版长篇小说《佛缘》,作品集《心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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