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山知道陈琼枝

文章来源:后天性无眼球   发布时间:2017-3-12 2:31:54   点击数:
 如果山知道

——武警黄金十二支队支队纪实

文/陈琼枝

前言

年11月底,位于甘肃与四川交界的阳山已大雪埋山,陡峭山壁被皑皑白雪紧紧掩埋,入目的是刺眼的白,看不到树,也看不到人,只有隐约一条细细的环山路断断续续地缠绕在山体上。“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半山腰上机器的轰鸣声,也被风雪裹挟着四下散开,定睛仔细看,能在山腰上那一小块稍平整的空地上看到几个人影。

那是杨巍青和他的战友们。

阳山是武警黄金部队十二支队的一个矿区。

在阳山连绵的山脉间,这样的机台并不是唯一,常年散落在阳山各个角落的轰鸣钻机,似乎已经与大山融为一体;像杨巍青这样的人也不在少数,沉默的青山见证了他们正在逝去和已经逝去的青春。

他们的工作地点是大山,他们的身份是军人,他们的工作任务曾经是——找金。如今,处在改革的风口浪尖,十二支队也和沉默的大山一样,悄悄地经历着改变。

找金的年轻人:期望与迷茫

自年3月起,杨巍青已经在这山头上作业了大半年,眼见着山从灰色变成绿色,变成灰色,变成白色,日复一日。他知道,太阳晴好的时候,就会给这荒山镀上一层金,将它变成一座金山……这不过是他面对大山的第二年,他却已经熟悉每天太阳在天空中移动的弧度,熟悉钻井探向大地深处时脚下泥土的震颤,熟悉长期离家日积月累的绵长思念。

冷。

寒冷从四面八方往人骨头缝里钻,钻进去就紧紧巴在关节之间,直冻得人仿佛也变成了僵硬伫立的钻塔,身上厚重的军大衣似乎也变成了钻塔外那薄薄的塔衣,什么作用也起不了啦!这场风雪,连石头也能冻裂似的。

杨巍青已经待在钻台上三天了,这三天他几乎没合过眼。因为机台上发生了一起较严重的钻井事故——断钻了。

断钻在钻井事故里是较常见的。阳山地层复杂,大大小小的机台事故不算少。三天前,夜里两点多接到机台汇报的紧急情况后,这位年轻的钻探中队长立刻动身上了山。

武警黄金部队的机台实行二十四小时三班倒,以确保钻机正常运转。若钻机出现故障或事故,值班战士必须立刻汇报机长,如果事故棘手,无法独立解决,机长必须立刻汇报至中队长乃至总工程师。

山路真黑啊!除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是白色的,伸手不见五指。杨巍青揣度着各种可能的解决办法,艰难地爬了两个小时,才到达位于山顶的工作点。冷风吹得他脑子有点木,他很焦虑。钻机一旦因为事故停下来,不仅影响钻井进度、不能按时完成任务,还面临系列并发事故。因为任务繁重,支队出野外的部队到11月底还在山上赶进度,若再因钻井事故耽搁,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收队了。

这是他年当中队长以来遇到的最难解决的钻台事故。

帐篷里冷若冰窖,但昏黄的灯光,将简陋的帐篷填得满满当当,看上去多了几分暖意。

杨巍青的思维高速运转着,他眉头紧皱,这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一些。他身边是机长宋小元,一张简陋的桌子前,还围着副总工程师吴春俊以及三四个机台上轮班的小战士。他们熬了好几昼夜,丝毫没因缺乏休息而疲惫,反而异常亢奋,眼睛特别明亮,闪着跃跃欲试的光芒。面对突发的挑战,男人的好斗天性反而被激发出来,他们渴望胜利冲击心灵的巨大喜悦,渴望享受与战友紧张并肩战斗后戛然而至的松弛。

几个人想尽方法,也没能把断在六百余米深钻井里的钻头提上来。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这个钻孔算是废了。

宋小元是有三十年钻台工作经验的老机长了。他沉吟着提出了一个方案,几个人立刻讨论各种影响因素、地质情况、岩层、井深、水压……似乎成了习惯,每提出一种可行方案,几个人便飞奔到机台上尝试一番。

新的方案又失败了,断掉的钻头还是坚实地卡在地下六百余米深的岩层里。希望又一次变成了失望,这样的起起落落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

几个人连沮丧的时间都没有,又站在钻井边上争论起来。

从一次次失败中总结教训,寻找灵感,找到解决的办法,杨巍青清楚,成长没有捷径。像这种发生事故几天几夜合不了眼的情况,将伴随他整个找矿生涯。面对经验丰富的老机长,他始终抱着尊敬、学习的心态参与讨论。

从中国地质大学勘察技术工程专业毕业后,杨巍青怀着对武警黄金部队的好奇与期待,入伍来到成都黄金十二支队,到如今,已第五个年头。而到阳山采金一线担任第九中队队长,不过两年时间。眼下,整个武警黄金支队实行干部年轻化,从机关大院到阳山、青海、藏区一线,像杨巍青这样高学历的年轻干部不在少数,他们成为武警黄金支队不可或缺的新鲜血液。

因为年轻,他们有的是时间;因为年轻,他们缺的也是时间。

杨巍青所在的钻探岗位,最需要的恰恰是时间。

时间磨砺双手,晕白双鬓,也赋予人无法取代的经验与智慧。对钻探来说,有些东西是在学校里永远学不到的。刚走上岗位第一天,就有老机长跟杨巍青说,干钻探这一行,十年时间才刚入门!

接触得越多越发现自己知道得少,杨巍青总觉得时间不够用。

十二支队负责钻探的九中队有官兵八十余人,杨巍青兼顾着队长和指导员工作,这也意味着队上所有战士的生产、生活、军事训练、思想状况、后勤保障全都得他一手抓。队上不乏比他年龄大、资历高的老兵,如何在保质保量完成钻探任务的情况下与官兵打成一片,同时坚持技术上的自我学习与进步?这个出校门没几年、不过三十出头的年轻人艰难而坚定地寻找着平衡。

凭着对钻探工作超乎寻常的热爱与坚持,杨巍青在阳山岗位上迅速成长。他经常开玩笑地说,看我的名字,巍巍青山,就知道我命中注定和大山有缘。杨巍青深深着迷于自然矿产与社会生活之间的牵绊。从几百米甚至上千米深的地下提取出来的黑黑岩心,却有可能为人类社会带来巨大的财富。这个过程,不能不令人为之动容。

物以稀为贵。按照金在地壳中的平均含量,每千吨矿石中才几克金,但在金矿床中,每吨矿石中就富含数克金!四克以上就可以达到商业开采要求。要通过分析地壳运动特点、矿床成因、地形地貌、地质构造,把这些深埋在大山、雪域高原的金矿找出来绝非易事,黄金出矿率只有百分之五就说明了一切!而钻探,可以说是地质找矿工作的眼睛和排头兵。杨巍青一方面沉醉于这种吸引力,在十二支队奋力追赶着心中的梦想;一方面,也暗自焦虑。

过年的时候,他去参加了一次大学同学聚会。觥筹交错间,昔日的同窗好友交换着近况。从仍在地质行业工作的同学口中,杨巍青对十二支队乃至武警黄金部队在整个行业的钻探技术水平有了大致的估量。

自年起,武警总部持续拨出专款为武警黄金部队更新设备,使部队找矿实力保持在国内领先水平。但相比于社会上大型找矿公司与国外专业找矿队伍,无论理论上还是设备上,杨巍青都深感前路漫漫。就是那句话,要学习的太多了!

年1月,整个阳山作业部队在风雪中收队,两个钻探中队共完成了两万余米的钻探任务。重中之重的深部远景项目,更是取得了突破性进展,钻孔深度达地下.55米!

地球地表浅层矿产资源勘探即将开采殆尽,地质勘探找矿该去向何方?向地底深处去!黑暗的地下孕育着希望,孕育着未来。这就是被寄予厚望的深部远景项目。

上天入地,在古人看来是只能出现在神话故事中。然而,人类的脚步已经走出地球,迈向广阔无垠的宇宙。年,首次在火星表面发现了液态水。上天,对现代人来说,早已不是什么不可企及的事。然而入地,却始终面临无法克服的困难,甚至科学意义上的地球内部构造,也只是理论性构想,人类从未曾真正到达过“地心”,触碰过那传说中灼热的岩浆。目前,世界上最深的钻孔是俄罗斯于年在库页岛打下的一个油井,深达米,这在杨巍青看来,已经是令人心潮澎湃的巨大成果。

相比科研性钻孔,以找矿为目的的钻孔则面临更细致的要求。每往下钻进一米,杨巍青便觉得迈出去一步。他热切地期盼着,能为揭开地球神秘的面纱出一分力。

黎明时分,大雪住了。

经过又一夜探讨与尝试,出现事故的钻台上终于传来畅快的大笑声,钻机的轰鸣声重新在山顶响起。扑面而来的成就感让杨巍青万分喜悦,然而,他未来得及细品这满足,汹涌的疲惫让他产生一丝眩晕,肌肉酸痛也提醒着他整整三天彻夜未眠的事实。走出高高的钻塔,寒风依旧凛冽,对面的大山还没有苏醒,只有半山腰的山民家里隐约传来几声狗叫。雪后的夜空美得惊人,山的后面透出点暧昧的鹅黄。

要日出了。

杨巍青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他还要走两个多小时才能到达山腰的临时营房。然而此刻,杨巍青并不急于离开,只是定睛注视面前的大山。

高高矮矮,远远近近,层层叠叠,眼前天边,一座连着一座,没有尽头的荒山,将堡子坝乡像装在笼子里一样包围起来。壁立千仞,只有最坚强的草才能生存。

那就是阳山。

山沟沟里的金凤凰

提到武警黄金十二支队,不能不提阳山;提到武警黄金部队乃至中国找金史,都绕不开阳山。

自从年发现以来,阳山矿累计探明黄金资源量已达余吨,潜在经济价值多亿元,说十二支队找到了一座金山也毫不夸张!而阳山矿的意义还在于,它是迄今我国发现的最大独立岩金矿床,彻底改写了我国无“吨以上超大型金矿”的历史!

杨巍青见到的阳山,已经是发展建设相当成熟的矿区:制度完善,营区条件过硬,野外工作条件极大改善。然而,除了每日朝夕相处的阳山,还有一个对他来说,只存在于资料与口口相传中的阳山……

年12月,依旧是个大雪天,跟着十二支队开进阳山的新兵蛋子王福伦震惊了。在他18年的短暂人生阅历里,从未曾像那一刻一般,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做“家徒四壁”,什么叫做“衣不蔽体”。寒冬腊月,大雪封山,老乡家连房顶都没有,用彩条帆布草草地糊住四壁,勉强挡风,砖头上搭一块门板就是床。没办法,新中国成立以来,阳山山脉所在的甘肃文县一直是国家级贫困县,那时候的堡子坝乡乡民,祖祖辈辈都没走出过这绵延不绝的大山。

王福伦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开拔前指导员提供的资料:“阳山,矿区坐落在甘肃文县境内,地处‘陕甘川’金三角地带,最低海拔1米,最高达米,自然条件相当恶劣……当地主要经济作物为土豆、党参、生姜……”心凉了半截。

王福伦没有想到,让他“心都凉了”的阳山,会成为今后十六年他为之挥洒青春、实现理想的热土,会成为全国乃至世界都为之瞩目的“金山”。0年春,武警黄金十二支队的官兵历时两年,终于在阳山探到超大型金矿。

十二支队并不是第一支到阳山寻金的地质队伍。

新中国成立之初,陆续有地质队员拿着地质锤挎着地质包前来探路,当时甚至在山民里引起轰动:“穷沟沟里藏着金山!”一时间,扛着铁锹满山挖坑的山民随处可见。当地乡政府更是一次次燃起希望。因为地理环境和土地条件的限制,当地甚至没有什么粮食作物,老百姓饭都吃不饱,乡政府亦有心无力。如果能挖出金矿,也许能改变阳山这“资深贫困户”“铁帽子穷”的现状。

然而,三十多年间,山民们已经记不清多少次失望过,以至于当年十二支队的第一批找金队伍开进阳山的时候,山民们已经见怪不怪。

带队的是十二支队支队长杨印,和他一起进山的,还有十四名战士。

杨印说:“我们是来找金子!”

满脸皱纹又干又瘦的老太太头都不抬,翻捡着晾晒的党参,瘪着嘴说:“寻个啥子哟?莫得!”

真的“莫得”吗?

当时的十二支队是满怀着信心的。且不说古代就有对文县阳山山脉存在金矿的资料记载,《新唐书·地理志》中写道:“文州阴平产麸金、橘,以作贡品。”结合现代地质成矿理论分析得出的结论也是:阳山矿产前景广阔。

年初春,十二支队的找矿战役打响了,时任十二支队队长的杨印和战士们踌躇满志,热血沸腾。然而,万事开头难。在阳山巨大的山脉中,被找矿者挖过的废弃矿坑随处可见。他们面临的第一个难关,竟和金子没有一点关系——如何盖营房?

初春的阳山天寒地冻,风雪交加,零下二十几度的温度将泥土路冻得跟岩石似的。杨印在山脚下村子旁的一块稍平整的空地上跺了跺脚,镐头一敲,说:“就这了!”

不过片刻,十五个人在冰天雪地里大汗淋漓。军大衣扔到一边,在寒风中只穿着单衣,仍觉得甩不开膀子。不是没力气,是地太硬了!风太劲了!一锄头下去,震得胳膊肩膀都麻了,铁锄头都险些被硌断。杨印憋了一肚子气,一锄头恶狠狠地砸在地上。其他战士看队长这劲头更来了精神,竟比着喊起号子来!一声接一声响亮的呐喊被北风送到不远的村庄,路过的村民纷纷驻足观望:“这群娃子可真是野哟!”

一天下来,这群年轻的小伙子们嗓子哑了,胳膊沉得抬不起来,腰更是酸痛难忍;晚上,昏暗的烛光下,在借宿的乡民家里,战士们互相按摩着僵硬的肌肉。然而第二天,又自觉地回到工地。在极端恶劣的条件下,战士们硬是用了二十余天,建起了两排二十九间简易临时营房。

看着这二十天的劳动成果,杨印的心里对即将开展的找矿工作也有了心理准备。

在初步圈定了三个矿点之后,钻探工作即将上马。矿点全都在半山腰。机长夏永进拿着图纸站在山脚下,久久地凝视着矿点位置。到跟前儿,果然,现实比预想中的还要严酷——风大得能掀人一个大跟头,山路陡峭又结了冰,人走上去都打滑,何况车呢?如何将钻探设备运到指定的找矿点?一帮初出茅庐的小战士眼巴巴地看着机长。

夏永进带人回到村子里,提着米面,跟老乡借骡子借驴,要拉设备。老乡牵着驴跟到地方,一看都是大块头实心铁,顿时不乐意了:“俺们这驴都是拉磨驮人,可拉不动这铁疙瘩。”

夏永进说尽了好话,好歹让老乡同意试试。将设备往驴身上一放,那驴的四个蹄子就抖了几抖,走了几步,就出一身白毛汗,还不到半里,驴就跪在地上了,心疼得老乡赶紧让把设备卸了:“再折腾俺这驴就给压死了呀!”

工期耽误不得。夏永进把军大衣一脱,在老乡和战友们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将一个重达两百余斤的设备部件往肩上一扛,让人拿绳子绑上,闷头抬脚就往山上走。战士们反应过来,也一人扛起一个设备,跟在了夏永进后面。这一扛就是一天,两天,三天。一个钻台的设备,所有人轮番上阵,整整抬了三天才抬上去。更不用说到了山上,还要把分解的设备装好,再将十三米高的钻塔搭起来……

从那以后,这竟变成了阳山的传统。即便如今,支队装备了载重能力更强的大型车辆,仍有很多陡峭的地段还得靠人。没有一个在阳山一线找矿的兵没扛过设备,像夏永进这样的在机台一干三十年的老钻探人更是扛了三十年!他无法忘记当时的风,跟刀子似的砍在身上,然而,他记得最清楚的,是那年冬天终于在山间响起的机器轰鸣,巨大的轰鸣打破了沉寂数千年的平静,带来了希望与活力。

山民们听着轰鸣声,总要不时溜达过来问:“找到了吗?”他们总说:“没问题!”这一问一答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将设备背上山,打完钻再背到下一个钻孔,也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

两年就这样过去了。

淘尽黄沙始到金

年,沉默的大山终于迎来了改变它命运的那个人。

春节刚过,一个年轻人告别新婚妻子,背着行囊匆匆来到了阳山,到负责地质普查的一中队担任主任工程师。他就是郭俊华,时年三十。他瘦瘦高高,戴着个斯斯文文的眼镜,看上去像个书生,气质沉静。

甫一走上工作岗位,郭俊华便马不停蹄地开展地质普查。来阳山之前,他已经连熬了几个夜晚,将有关阳山堆积如山的资料尽数翻阅了一遍,仍觉得不够,远远不够。只有最直接的方式——用双脚走遍阳山山脉的大小山头,才能最真实地感受它的肌体、气味、脉络,只有将阳山深藏的秘密挖出了,才不再是纸上谈兵。

郭俊华爬上山顶,俯视着这片陌生的大山,脑海中想起来之前支队领导对他的殷殷嘱托,想起阳山面临的艰难,想起队长杨印告诉他的年前那个决定阳山命运的会议……

新年伊始,大街小巷沉浸在过节的气氛中,阳山这边却十分焦灼,杨印彻夜难眠,烟一根接一根地抽。两年来,虽然相继发现了阳山矿段2号脉、3号脉,并提交了七条含金矿(化)脉体,推断内蕴经济资源量余克,但这离设想中的资源储量仍有很大距离。而十二支队已经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该不该继续下去?队长杨印在心里激烈地斗争着,他需要给一直并肩战斗的战友们、给无条件支持他的上级领导一个交代。

收队之前,始终拿不定主意的杨印召集阳山矿区的主要干部征求意见。有说应该及时止损的,有说两年都坚持了不能半途而废的。激烈的讨论持续了好几个小时,终于达成了共识:阳山找金不能停!

有扎实的科学依据证明,这里存在储量客观的金矿,为什么要停?

有必胜的信心与流血流汗的决心,何须停!

所以说,郭俊华是临危受命——阳山矿区已经站在了岔路口。到底能不能取得理想的成果?如果真的存在大型矿脉,它隐藏在阳山何处?

如果说,钻探部队是地质找矿的眼睛,那么矿产普查就是大脑。大脑指挥着眼睛,指挥着手,指挥着整个阳山命运的走向。在这个举足轻重的位置上,阳山战友上百双眼睛看着他,穷了几辈子的山民们跪下来求他,他想成就一番寻金事业的壮志迫着他,如果最终没找到矿,他这个“大脑”担得起责任吗?

郭俊华无暇细想。他被时间紧紧追赶着。在接下来的半年时间里,郭俊华白天顶着风吹日晒,漫山遍野搜集矿石标本,晚上就在灯底下整理资料,对比合成地质图件,描绘刻画图纸……废寝忘食的程度,连一向最拼的支队长杨印都看不下去了,终于在一个深夜,敲开了他的门,强烈要求他休息。

“不行啊,我这心里着急!躺下也睡不着,还不如看资料。”郭俊华十分平静。杨印面对他疲惫但坚定的眼神,再也说不出话来。

没有人能像他一样理解郭俊华,因为这也是杨印的坚持。

在山里跑得久了,郭俊华对阳山的脉搏也咂摸出一点味道。他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地跑,一个矿洞一个矿洞地钻,甚至在工作间隙坐公交车去阳山山脉周边的观音坝——安昌河断裂带实地勘察。随着对阳山区域地质背景了解逐渐加深,一个巨大的疑惑也在郭俊华心中浮现,令他坐立不安。

一般来说,找金矿的矿标志是石英砂岩——这是业界早已公认的找矿规律,并在地质找矿实践中多次被证实,被写进了教科书。然而,通过对阳山进行的大量实地考察,郭俊华却发现,斜长花岗斑岩中有可能含有金成分。或许在阳山,这种岩石才是找矿标志。

这一猜想,随着阳山找矿的愈发艰难更加明晰。当时,在阳山打的数个钻孔见矿率都很低,前途渺茫。无论他,还是队长杨印,甚至整个阳山矿区,似乎都已经别无选择。无数个夜晚,郭俊华彻夜难眠,辗转反侧,也无数次从床上起身对比矿石标本,反复查证……几经斟酌,他终于对队里和上级领导提出了这一惊世骇俗的猜想。

说“惊世骇俗”,丝毫不为过。这一猜想意味着什么,郭俊华心里不是不清楚。相反,他十分明白这个结论一旦公布,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一个初出茅庐、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竟敢挑战权威规律,且不说这分不啻于蚍蜉撼大树的勇气,万一按照这个猜想找矿毫无所获,必然面对业内的嘲笑与上级的责难,他刚开始的职业生涯甚至就此断送……

上报之后,支队领导和战友们十分重视,成立了专题研究小组,组织了二十几名技术骨干进行了多次实验与论证。想象中的孤军奋战并没有出现,和战友并肩战斗的喜悦极大地鼓舞了郭俊华。经过近三个月的技术攻关,小组得出的结论也让郭俊华忐忑不安的心略微放松了些——斜长花岗斑岩有很大可能是阳山新的找矿标志。

又一年过去了,0年在一片喧闹声中拉开了大幕。在十二支队出队前的誓师大会上,郭俊华郑重地在心底许下新一年的愿望:不管即将到来的是什么,他都绝不后悔跨出那一步。

阳山深处,冻土还是一样坚硬,北风也丝毫没有因为新年减少凛冽,然而,一切都与往年不同。机长夏永进和战友们将设备运到新的钻台作业点。他心里也提着一口气,这次要打的几个新钻孔,全是根据郭俊华“斜长花岗斑岩是找金标志”的理论确定的。

成败在此一举!

郭俊华在营房里翻看图纸,片刻又烦躁地放下,旧伤导致的腰疼让他根本无法集中精力。更让他坐立不安的,是心头一直萦绕的那个念头。他在等待。这似乎前途漫漫的等待,自从年后开钻以来,已经持续了数月。

他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紧张得手脚冰冷,仿佛时间的每个针脚都狠狠扎在心上。他好像能听得到数公里外钻机的轰鸣,往下,往下,往下,无惧不见天日的黑暗,穿透一层一层坚硬无比的岩石,黑色的岩心被源源不断地提上来……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小战士大喊着使劲砸门。郭俊华霍地站起,大踏步地迎上去。

0年的4月,整个矿区沸腾了,阳山像一个返老还童的婴儿,终于舒展身体,露出它柔软的心脏。甚至不需要送到化验室化验,岩心表面就能见到金色矿体。这意味着什么?郭俊华激动得不能自已,他想大声呼喊,想告诉全世界:阳山矿区可能存在超大型金矿!

他感谢上天的眷顾,更感谢战友们无条件的信任!

整个阳山矿区飞速运转起来。采集标本,提取岩心矿样,化验室分析薄片,郭俊华的猜想终于得到了证实。拿到化验室报告的那一刻,郭俊华痛哭了一场。

那天傍晚,郭俊华又一个人悄悄爬上了山顶。绚丽的晚霞铺满了天空,他的内心十分平静。他从来不怕输,科学难免遇到失败;他也不怕困难,找矿路上历来荆棘密布。他怕的是胆怯,是故步自封,是让战友们失望。

所幸不辱使命。他想起这两年来在阳山和战友们并肩战斗的白天,想起无数个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夜晚,想起那场差点要了他命的意外,还有妻子的泪眼……

那是年的3月,天寒地冻,郭俊华和战友一起带车下山送矿样,没想到,山路被泥石流冲垮,卡车竟直接翻到陡峭的山道下。郭俊医院,破碎的镜片直接插入他的右眼与鼻梁之间,险些刺伤眼球,还折断了两根肋骨,伤情危急!病床边,连夜赶来的新婚妻子泣不成声。从昏迷中醒来的郭俊华拉着她的手无声安慰,脉脉情意在两人间流转。

医院躺着,郭俊华就继续翻看图纸,查阅资料;稍见好转,便要求归队。阳山离不开他,他也已经离不开阳山了。妻子拗不过他,默默为他收拾行装。在战友的一路搀扶下,虚弱的郭俊华回到了阳山,靠打点滴度过了一个个疼痛难忍的不眠夜。

战友们说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后福,果然到了。这个“后福”,不是他一个人的,是阳山矿区的福,是十二支队的福,是文县乡民的福,是中国找矿队伍的福!像是为了弥补文县乡民千百年来所遭受的贫穷之苦,0年7月底,阳山的最大矿体——安坝矿段的号脉横空出世,震惊了整个世界。

矿脉在十二支队阳山找矿的意义非同凡响。这条矿脉提交资源量累计千克,并在高楼山和葛条湾一带发现了多条金矿化体。这一发现,使阳山找矿形势发生了根本性变化,继郭俊华发现斜长花岗斑岩为找矿标志之后,进一步为战士们注入了一剂有力的强心针,为以后阳山找矿取得突破奠定了坚实基础。

1年,矿区累计探明资源量千克,达到了超大型规模!

2年8月,十二支队按照国家新的矿产资源储量分类标准,正式提交号脉群普查报告,一次性获得国家资源储量评审中心评审通过。

3年、4年,重点对安坝矿段号脉群北侧的号脉群进行深部解析,探明了阳山金矿带发现以来厚度最大、金品位最高的矿体号矿脉。

……

经过十多年的艰苦拼搏,到年,十二支队阳山矿区已经由西向东探明泥山、葛条湾、安坝、高楼山、阳山、张家山6个矿段,96条矿脉,全长60多千米,宽3~5千米,累计探明黄金资源量余吨,潜在经济价值多亿元,改写了我国无“吨以上超大型金矿”的历史,是迄今我国发现的最大独立岩金矿床。由此,地质界有关专家认定,阳山金矿作为类卡林型金矿,在亚洲排名第一,世界排名第六!

山沟沟里飞出的金凤凰,不仅给国家带来了巨额财富,更让当地乡民迎来了完全不同于以往的生活,这里再也不是闻名的穷地方。

然而,当太阳升到天空最高处,以高温炙烤着大地后,便要往西方逐渐落下。这是亘古不变的自然定律。正如年轻的杨巍青所忧虑的,地质找矿离不开土地,靠山吃山,亿万年地质活动积累的宝藏,总有被人类挖光的一天。在深部远景项目进展还有待时间与成果检验的情况下,如日中天的阳山,也要居安思危。

不前进,已经是一种后退!抱有这种想法的,在十二支队并不是少数。正是这种勇于尝试、不惧常规、不断探索新出路的传统,正是这些无畏苦痛、敢于突破与自我提升的战士,才让十二支队每逢岔路口、大变革时,乘风破浪,勇往直前。

过去与未来

年,来自武警黄金总部的一纸文件,打破了成都十二支队的平静。

产业结构调整、经济增长方式转型……已渗透到各行各业。对远离大众视野、深扎大山高原的武警黄金部队来说,时代的洪流席卷而来!

彼时,是李石桥来到武警黄金十二支队的第十一年。

0年9月,二十九岁的李石桥因为过硬的专业水平,从武警黄金十一支队调入十二支队,主要在阳山从事水文地质技术工作,担任矿区水文地质组组长。

当时,阳山矿区已经发现了轰动全国乃至亚洲的号矿脉,前途不可限量。李石桥带着满心兴奋与一展拳脚的抱负激动地前来报道,然而,初来乍到的他低估了开展工作的难度:阳山水文地质组人手严重不足,支队里甚至没有人从事相关工作,开展水文测量的相关设备一件也没有。当时,因为有发现超大型金矿的可能,所有一线找矿战士都以前所未有的工作热情高速运转,对水文资料的要求也前所未有的多,无形中给刚刚开始工作的李石桥增加了难度。

对当时的阳山来说,李石桥的到来,填补了阳山矿区水文地质方面的空白。但反过来说,李石桥面对的,是真正的从“零”开始。

该怎么办?李石桥无暇他想。没有水文基础设备,自己做!没有人手,多加班!

水文观测是一项周期性和连续性很强的工作,无论刮风下雨风吹日晒,对水的观测都必须按时进行。刚到阳山的三年里,李石桥大多只是晚上回去在营区睡个觉,白天几乎都没在营区出现过。阳山的每一条河流边都出现过他矫健的身影,每一条河水都曾触摸过他那粗糙的手,每一条河流的鱼儿也都偷偷观察过他细致无比的工作过程。在冰凉刺骨的河水里待半个小时,上岸的时候冻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这些对李石桥来说,是很平常的。十几年后的某天想起来,他会忍不住感叹,当时真是年轻,身体结实,有一股千难万险浑不怕的韧劲儿。

1年10月深秋,在阳山马莲河进行水文测量遭遇大雨的经历,让他记忆犹新。

那场雨真大啊!天地间一片苍茫,千万颗豆大的雨滴争先恐后地砸在河面上,河水跟煮沸了似的,然而伸手试一下温度,凉得人一个哆嗦。是就此折回去,还是继续冒雨测量?李石桥在河边徘徊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上山一趟不容易,都已经到达河边了,如果折返回去又要浪费一天!他咬了咬牙,扯着几根长草扎紧裤管,蹚进了刺骨的河水。

河水流速极快,冲得他东倒西歪,差点栽进水里。李石桥绷紧全身肌肉勉强站住脚,量水面,侧水速,取样本,看上去有条不紊,但只有他才能体会,既要高度集中精神保证测量的准确,又要确保自身安全,是多么困难的事。每个观测点,都要在水里站三十多分钟。这三十分钟对患有风湿病的李石桥来说,每一秒都是煎熬。等结束测量爬上岸的时候,他嘴唇已冻紫,双脚更是几乎失去了知觉。

就这样,李石桥行程一千多公里,对矿区的每个水文点进行实地考察,整理出了阳山第一份完整的水文资料。后来,先后完成了阳山矿区水文地质测绘、钻孔水文地质、工程地质观测编录、水动态长期观测等,为阳山矿区的地质环境调查做出了巨大贡献。

从0年到年,李石桥见证了阳山矿区的新生、成长与辉煌。而当看到那样一份文件的时候,李石桥敏锐地意识到,改变武警黄金部队命运轨迹的变革终于来了。由“以金为主找矿”向“区矿调、多金属勘察、地质灾害应急救援、维稳处突”四项任务转变拓展,成为未来武警黄金部队发展的新趋势!

但罗马非一日建成,改革亦须循序渐进。当时的十二支队,无论区矿调还是多金属勘察,都处于不成熟阶段。多金属勘察的技术支持——化验室,当时所能做的元素化验只是针对金。李石桥,更是十二支队中能撑起地质灾害应急救援任务的少数骨干力量。

四川是地质灾害重灾区。在十二支队还未涉及这方面工作时,李石桥就在工作之余,有意识地学习地灾调查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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