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妇女的心灵史

文章来源:后天性无眼球   发布时间:2016-11-30 23:56:11   点击数:
 

读了王华的《花河》与《花村》,自觉这两部小说的品质超过半数以上的茅奖作品!获奖未必是好作品的硬性指标或生命线,但就一个从农村单枪匹马拼杀出来的作家而言,实绩得到认可是件敞亮的事。

我的言下之意:王华是一位被忽视或低估的作家!尽管她已在《当代》发过四部长篇,也获过包括骏马奖的一些奖项。

王华的长篇小说《花村》刊载于《当代》.02

文丨曹雨河

留守妇女的心灵史——试析王华长篇小说《花村》中农村女性心理变化

一、经济时代背景下,农(民)村女子的愿景与困境

随着时代发展城市扩建,用工需求增大,似乎城市的门槛降低、围墙撤去了,这于千百年匍匐在土地上的农民是意外的惊喜,大量的农村青壮年男劳力心怀梦想迫不及待地扑向现代科技成果标识性的城市,城市如富婆不可遏止地肥胖起来。对于身无长计老实巴交的农民,城市是福地还是黑洞?有形的门槛和围墙撤去了,而无形的围墙如绊脚索,城市的马路宽阔纵横,哪一条能走向梦想的福地而不迷失?花村进城的民工们,境况是怎样的呢?

就叫上名的来说,只有李小飞入赘寡妇家门落稳脚跟,其余李小勇、李小敢两兄弟因讨工钱跟踪工头被打伤,等开发为讨工钱将生命赌进去,张久久两手空空落一身梅毒,另外还有木子的男朋友冯曲、风儿的男朋友王海死于非命。他们满怀希望离开土地来到城市的角角落落作微尘飘荡,丢进城市的是健康、青春和生命,身心俱伤却仍然固执地留在城市。家还回得去吗?他们是个例还是进城农民工的缩影?

青壮男子进城了,守候在土地上的女子生活状况如何呢?她们的肩头挑着几座山?起初她们像送郎参军那样喜洋洋地送丈夫进城,心里埋下新生活的种子,扛起男人撂下的粗重农活:犁锄收种肩挑脊背,既当爹又当妈课幼俸老;付出辛勤的血汗,天旱收获一坡柴火,天涝收获一坡泥沙;承受病疫的侵袭,得不到及时救治,钩体虫病疫一挥手就招去了年轻美丽的生命,水田里插秧苗的女子,突然倒下像打水漂噗一声生命就消失了,侥幸捞出小命的栀子、百合,她们内心的惊恐比病疫伤害更甚。

天灾难躲人祸更不轻饶:作为山村女子,对生活的热望对未来的希冀,除了死命地劳作或许只有多生一个娃了,映山红为了生二胎历经身体的折磨、尊严的践踏、吃尽苦头,因交不上罚款落了个墙倒屋塌锅碎米倾、破家荡产。承包土地的农民却没有自主种口粮的权利:旺生生的麦苗被乡长强迫割去种烟叶;烟叶种出来了压级压价,李四爷的一背篓烟叶只卖四块钱,张大河愤而将一年的烟叶付之一炬;烟叶种不下去了乡长又来拔掉庄稼种茶……除了城市集中了现代文明成果(也是藏污纳垢之地),这些可以作为青壮男子义无反顾离开土地奔赴城市的一解吧!

地域环境的制约和历史遗留的因素限定了山村生存境况,加之乡村政权的芜杂、甚至强权对农民依势变相垄断掠夺,公共资源配置失衡,且随着时代的失序资源愈来愈集中在少数人手里,阶层分化明显加剧,处在底层的农民用诚实的劳动脱贫致富失效,加重了他们的生存困境和精神伤害。作为贫乏的山民没有任何资源来抵御这种伤害,眼看着赖以生存的土地一茬茬生长贫瘠和屈辱,再也长不出粮食和尊严,伤痛而孤绝地离开土地奔向城市成为他们的必然苦旅。

二、灵与肉撕搏,心灵的挣扎与裂变

男人们进城了,留守的女子们除了承受极度艰辛的劳动、生存困境,更忍受着心灵的煎熬、精神的磨难。她们正处于青春华年,一年中只有几天和男人团聚的时光,几近日日都在等待和期盼中熬过。支撑煎熬的或者说守候的是一种希望、信念、价值,当这些都失落破产时,生活失去明灯与方向,熬和守的支柱轰然倒塌,随着精神枯萎肉体茂盛起来。

留守女子的守与放,最有话语权的首先是李子,早在花村男人尚未大面积进城前,她已遭受十多年熬活寡的日子、内心遭遇梅毒丈夫的戕害。生命苦短她竭力争取应该得到的,豁出一切离婚嫁给死了老婆的木匠等开发,想要一个女人正常的生活;事与愿违,等开发也要和村上的男人一起进城了,且宿命般地不可阻挡。当其他女子还陶醉在自己男人进城谋幸福之际,她先知觉到宿命了,这宿命不仅是同村女子的宿命、也是所有留守女子的宿命。

李子比同村的女子更早地看到宿命,也比她们提前放弃世俗规范,她引诱张大河、将部落变成男人,跟李柴火野合,婆婆吉利大娘忍无可忍,告知了李子在城里打工的丈夫等开发,促使他跳楼丧生。人的心灵深处是神和魔共居之所,神与魔是一枚硬币不可分割的两面,哪一面朝阳是随着地球的旋转因时因地而异,当李子听说丈夫弃世而去时幡然醒悟,她的放纵对一个人如此地伤害以致弃绝生命走上不归路,尽管她满心的委屈与怨言还是把这看成对自己的惩罚。她的希望、挣扎、放纵最终也难逃宿命之手,灭绝一切念想死心塌地投降宿命,削发为尼青灯孤影。

李子是宿命的一种,而橘子是宿命的另一种:婆婆因她跟公公“烧火”喝农药而死,她在婆婆发丧之际饮疚撒手人世。她的离世不仅是愧疚,更是对人世失去留恋!两妯娌映山红和百合相映成趣,映山红就像她的名字风风火火无顾无忌,多少显得缺心少肺,遭遇流氓“政府鲁大千”的耍戏,怨恨难消自曝丢丑,念初中的儿子不忍羞辱弃家出走,她跌进悔恨的深渊;而百合收敛隐忍多了,她与鳏夫四爷的肉体融合有着相互取暖相濡以沫的况味,因而“像花季里的百合开得美丽鲜艳、坦荡、安详”。

就是这样的相互取暖,也遭遇了百合女儿木子跳楼讨要抚恤金“镜头”。留守女子长期经受内心煎熬的困苦,她们无以凭籍抵御的境况下生命还原为原始状态,试图以解放肉体(缓解心灵的焦虑)当作活命的稻草;她们毕竟不是生活在原始社会而是处在当下,难逃道德伦理严厉惩罚。

想着意说说栀子,她是花村这群留守女子的轴心,当然也是作家心仪重彩浓墨的人物。栀子在作家的上部小说《花河》作为点缀已经出现,到了《花村》走向舞台中心,成为作品灵魂的载体。花村留守女子们都说栀子命好,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不说鲁大千是她家的常客(她公公是村长),并对她时时觊觎,单是她公公(鳏夫)身体强壮又没有婆婆盯着,还有她从小疼大的部落(别人眼里的成年傻男子),就够姐妹们羡慕嫉妒的了。

其实栀子是花村身心最苦的女人,其他女子的丈夫春节回家总能滋润几天,而她的丈夫张久久一次次爽约,她为了打发漫漫长夜,数硬币,数硬币无效了就偷喝公公的酒,酒量渐渐增大成瘾,久而久之酒再也不能麻痹身心,以致在梦中自慰,还有夜里儿子的床叫更是火上浇油,烤灼她的肉体燃烧她的心灵,加之姐妹们的误解和村人的流言蜚语,她都以超乎寻常的隐忍坚守着方圆!栀子的苦是沉默的地火,其他女子的苦是狂风骤雨电闪雷鸣。当然栀子不是钢铁战士而是血肉之躯,她是灵与肉撕搏最剧烈的一个,因为她是有灵魂的人。

几年后,她的丈夫心肉分离、带着梅毒回家来,她惶惑了、迷失了,找不到坚守的理由与支撑,她不再刻意抵抗“肉想心也想”的部落,也试图以肉体融合来缓解身心的煎熬,事后更大的痛苦撕咬着她,那就是灵与肉的相悖;她本以为的肉与心达成一致就可以了,却发现还有个理横在那里!理就是人之为人的灵魂吧,唤醒栀子灵魂的是那个幼小的残疾生命冯直。其实,人心深处更是一片混沌未开的模糊地带,谁说得经纬分明黑白两界都是自说自话。试看栀子悲绝迷乱之际扑到公公身上说;“你们张家男人都欺负我!”这句话颇有意味,身染梅毒的张久久多年在城里不回家,儿子张哥儿床响弄得她夜夜煎熬,欺负她说得过去,公公对他呵护备至视如己出怎么就欺负她了呢?村上的女子嫉妒栀子就是因为众人皆知她公公在村里“帮人”,栀子肯定近水楼台先得月,她却是守着水井渴死的人,从这层说不是欺负她是什么?

其实就是伦理欺负她,再深一层说是灵魂磨难她(或者说灵魂受磨难)。当公公艰难地放她回床上并为她关上蚊帐朝门口走去,她喊了一声“爸!”这一个字“凝聚了她全部的惊慌全部的心酸和委屈还有全部的感动”,我想更有尊重与敬畏!“人生就像一条河,要流过很多关口,流经很多风景,才能成为一条河”,栀子在河的这道关口没有沉沦溺水得以安全着陆是公公度了她,虽有心酸、委屈乃至怨恨,更有感动与敬重。相悖的情感混沌一潭,是此刻栀子内心真实的状态。有了此次的安全着陆,才有栀子进城与丈夫张久久共度难关的举动——探寻救赎的勇气与力量。判断一位好水手,不能看他(她)在穷风恶浪里是否没顶,而要看他(她)没顶后还能浮出并爬上河岸。

农村留守妇女在生存和精神双重困境挤压下的、混沌流变的心灵场,由作家王华开发掘并呈现出来,将给构建和丰富新世纪的文学史添砖加瓦、并占据应有的一页。

三、渊孽滥漫,探询救赎的堤岸

超负劳动、生存困境、情感焦渴、信念失落等,诸多挤压使山村留守女子难以呼吸,尤其是情感长期缺失,生命的基本需要长期匮乏,她们的内心如常年不雨的山坡,干焦的山坡寸草不生,而焦渴的心灵却葳蕤着生命的原始力量,这种力量蕴积达到疯狂的地步,摧毁世代修善的伦理次序道德规范、将人拉回生命的原始境地,再度蛮荒岁月。她们毕竟生活在文明的当下,经受现代道德伦理的教化,倒退到原始生存状态的罪孽必将遭到人类已有文明的惩罚,对于有灵魂的人这种惩罚生不如死,寻求救赎的途径成为必然。

花村的主心骨张大河发现村里“生态乱了”,“公媳烧火”燃遍村野,他大义凛然站出来,义不容辞地帮她们度过这道关口。他这种举动有着柳妈救助祥林嫂的况味,以迷信抵抗迷信势必陷入迷信的泥潭,张大河以混乱来拯救混乱也必将陷入更大的混乱沼泽。再就是吉利大娘,她由自身的遭遇(两次丧父、丧子,只有一个傻儿子)深感冤孽深重,看张大河救助无力,就投靠、求助神灵,她自发地募捐求人修庙,祈求神灵援救世人。

别有反讽意味的是人心不古,神像上拉满人粪,竟然有两个女子在开坛之日自焚并将庙宇付之一炬。高科技发展到今天,通讯网络四通八达,现代意识的传播,蛮荒蒙昧时代创造的神只能麻痹人的心灵、收容认命心死的人,丝毫不能给生命注入活力,无益拯救现代人的心灵苦难、更不能解救生存困境。还是那句话,世上没有救世主,抱团取暖“英特纳雄纳尔”才有自救的可能。栀子意识到这一点,决意进城和丈夫张久久共度难关。栀子带动全村女子一起进城去拯救丈夫也拯救自己。她们的举动给人奔赴失陷阵地的悲壮感,丈夫失陷了,她们义无反顾地行进战场援救!

如果说进城是靠近现代文明的行为,那么木子去城回乡又意味着什么呢?就在花村绝大多数女子进城援救之际,百合的女儿木子回村和傻子部落真正意义的完婚了,表面上看,他们的结合吉利大娘、米二娘、残疾幼儿冯直有了依靠、有人抚养了,而作家更有深意存焉:部落有意无意传承了父亲的雕刻手艺,这手艺就是传统文化符号,作家暗示部落是传统文化的传承人,木子返乡与部落结合有着传统文化携手、相互扶持的意味。

这样说不是无限拔高更不是空穴来风,木子将无依无靠奄奄一息的未婚夫冯曲运回家,操办丧事、撕寿布、舍生求死地救治未婚夫留下的骨血冯直,这令我们想起久违的传统爱情、美德、仁义,她跟部落的结婚更大意义上来说是散淡的传统文化精髓抱团取暖、互救。

作家在探寻我们民族拯救的途径:现代科学成果有目共睹,经济发展令人咂舌,而民主、公平还有巨大的提升空间,传统文化自然有其糟粕之处,而一味地践踏就是犯罪,现代意识与传统文化精髓如何整合、水乳交融,构建怎样的生存理想和现实规范?如何构建有效的精神信仰和价值准则,并内化为我们的血液、成为行为指南?路漫漫其修远兮!不断有人提醒、有人加入朝着这个目标努力的行列,还是值得期许,毕竟是人类理想的方向!

四、说不尽的《花村》

长篇小说首先是语言魅力。《花村》的一句一字作家都用感情浸泡过、用心筛选过,经得住推敲与品味,且绵里裹针,秀丽下隐藏着钢枪铁剑的穿透力,遮遮掩掩的真相昭然天下。

《花村》不像时下流行的作品以社会热点、重口味和血腥来吸引读者的眼球,而是在别人目光忽略处打井勘探,发掘山村留守女子内心的撕拽与变化,每一细微变化都有多种可能性与丰富性,并伴随着挣扎与阵痛,肉的抚慰和灵的焦虑,灵与肉的撕搏,呈现一片混沌的心灵场,将灵魂的深处的搏击显示于人,这种生活底里“存在”的张力,惊魂摄魄逼人思考。当然一流的作家创造一流的作品,一流的作品面对一流的读者,习惯于地摊书的人很难读进这样的作品。

《花河》独白呈现的心灵场所以没有缥缈感,不仅得益对人物内心入木三分的理解与精准的描摹,更得益于绵密的生活细节,这些枝繁叶茂的细节洋溢着生活气息扑面而来,经过艺术冶炼具有微言大义的审美力。如“抱孩子”再俗常不过的动作,在作家的笔下化俗常为神奇,具有唤醒美好人性的力量:百花抱残疾婴儿唤醒伟大的母性;栀子抱残疾婴儿唤醒她高贵的心灵。

再如“撕寿布”这一习俗蕴含着丰富深刻的文化与情义:夫妻一方先离世另一方在出殡之际撕下一块寿布誓志生生世世做夫妻:木子在未婚夫冯曲出殡时自主撕下寿布表达她的忠贞与情义;李子在丈夫等开发出殡时拒绝撕寿布,显示了她内心的的悲凉与绝望。还有山坡的花儿和趿鞋具有深刻的隐喻性:满山坡盛开的花儿隐喻山乡女子的美丽,花儿因干旱枯萎暗示女子遭受苦难;鞋在民间隐喻女性,进城的男子忘带趿鞋预示着女子们遭遗弃的宿命;李四爷用自己的“咪”哄孙子,使人含泪而笑。

悲悯的情怀与审视的目光。悲悯谓之情怀在于其眼界的高度和体恤,《花村》站在生命或者说人类的高度来体恤山村的留守女子,她们用生命力破解世俗的束缚,不承认熬不住而是争取应该得到的,将“偷”化为“度”,这种“翻心”源自对生命的体恤与悲悯。同时作家用另一种理性的目光审视生命,因此她们在解放的同时心生悔疚与负罪,生命的天性与文化规范是永恒性的悖论,“罪与罚”贯穿人类成长史。

乡村与城市的呼应,内心与现实(先锋与传统)的融合,乡村政治与民间伦理的因缘,“旁逸斜出”与作品容量等等,值得说道的方面很多这里不再啰嗦,最后说说《花村》商榷之处:栀子12岁的儿子张哥儿夜夜床叫(手淫)有嫌过分;等部落作为传统文化的载体分量不足;字里行间对女人体恤有加对男人流露一股怨恨之气。

总之《花村》是对山村的赤裸拥抱,是生命的深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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