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女子档案尹金丹

文章来源:后天性无眼球   发布时间:2018/11/11 13:13:48   点击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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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金丹:笔名金丹,中国作协会员,中国金融作协理事,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学会会员,韩文翻译,天津金融作家协会主席。曾任天津银监局科技处、农金处和法人处处长。现任中铁建金融租赁公司总经理。自白:感受生命中的热泪盈眶的人"三更无梦书当枕,抱花逐雪戏春秋"。写作上我不是很用功的人,有灵感的时候就一泻千里激情万丈的撒墨如泼。散文《我+断笛+乌鸦+猫头鹰》就是在我的左手食指指甲受伤刺骨疼痛的夜晚一气呵成的,后来只是个别调整了几个错字。因为疼痛因为刻骨铭心因为难以忘怀,所以我的散文基本上是个人率性的表达,诗作也是如此,不痛不去触碰,表达真实倾诉真诚,寻寻觅觅跌跌撞撞拷拷打打的无外都是对真理的追寻。定会有你存在。最张狂的事就是在电脑前和文字做游戏。译过六本书,三本已经出版,和上海文汇合作编过一本书《为自由辨》,参与过剧本写作和翻译,散文被选上过北京高考作文模拟卷子,也得过几个不疼不痒的奖,归根结底就是因为热爱,我也相信热爱是最好的老师。茅奖评委黄桂元先生著有《翅膀》一文,是采访我的。文中引用(俄)洛扎诺夫《隐居》的一句话评价我"我的肩头站着两位天使:一个是笑的天使,一个是泪的天使。她们永恒的争论乃是我的生命。"其实,我是多面的,我的目标不高,只想做一个能感知人间冷暖,能感知流水落花的存在,能感受生命中的热泪盈眶的人。spring大summer家autumn女winter子

散文

MONDAY

翅膀文/黄桂元(茅盾文学奖评委)刊载于百花出版社年《散文》

我的肩头站着两位天使:一个是笑的天使,一个是泪的天使。她们永恒的争论乃是我的生命。

——(俄)洛扎诺夫《隐居》

相惜年深秋,天津作协文学院组织了一次难得的赴韩文化交流活动,我因故缺席。现在想来,最大遗憾,并非漏失一次亲临"韩潮"现场的机会,而是把结识金丹的时间推迟了整整四年。那次活动的组织者仍嘱我把论文和近照发到指定邮箱,很快便收到署名"金丹"的邮件:"尊敬的黄老师:论文收到,照片也收到,文如其人,帅!"我连读三遍,确信无误。"帅"的褒誉固然受用,对于本人也是史无前例,我却并无回复,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据说金丹是赴韩之旅的向导兼翻译,合理的解释,礼数周到。而今"帅哥"、"美女"已演变为大众公共交往中的代称或别称,足见其不俗的前瞻性,且博爱,且泛爱,且大爱无疆。至于金丹,感觉上应该是朝鲜族,女性,年纪不很大,职业与中韩文化交流有关。这都是推测。四年过后,也是深秋,当"金丹"三个字在记忆里渐趋模糊的时候,一个朋友聚餐的场合,我和她初次见面了。果然是朝鲜族女子,双眸纯真,装束朴素,讲一口悦耳的汉语普通话。我们相邻而坐,彼此恭敬。或许担心冷场,金丹说起韩国有个欲知岛,一对母女在那里用双手建造出一座"新伊甸园",真的很伟大很辉煌。我听得一头雾水。我对韩国民间文化孤陋寡闻,话题若围绕韩国围棋,诸如曹薰铉、李昌镐、刘昌赫、李世石等世界冠军的棋人棋事,便可滔滔不绝,只怕金丹兴趣不大。我想起包里有一本书,是著名韩国求道舞蹈家洪信子的自述《为自由辨明》,其精彩程度堪比邓肯自传,忙掏出来,告诉她,本人还为此书写过读书随笔,网上可以搜到。这本书飘流在外,方失而复得,金丹低头翻了几页,提出把书借回去细读,十天内完璧归赵,这没有问题。我对书的原则是,好书应物尽其用,互通有无,拒绝私有。当然,许多书也因此下落不明。十天内,使我惊诧的事情发生了。金丹打来电话,首先致谢,让她知道了洪信子。接着说起她的决定:重新整理出版《为自由辨明》,并做成了三件事:一是联系上了洪信子,近期在办签证,抓紧赴韩与洪信子商定相关细节,补充新资料,再请摄影师拍些照片;二是与该书主要翻译者李晶通过电话,并达成重新出书的共识;三是已与上海一家出版社初步谈妥,下一步就签出版合同。我听着有点儿晕。《为自由辨明》是作家出版社年8月出版的,由中国女作家李晶和韩国女留学生黄芝美合译完成,其间的一些细节,我还略知一二。当年黄芝美正在天津求学,某天拿着一本韩文书找到李晶家,恳切提出合作,李晶因手头另有写作计划,且不懂韩语,便婉言推辞,黄芝美就坐在那里不走,情绪激动地念念有词,夸赞洪信子如何卓越,怎样非凡,直至把李晶打动。合译过程是这样的:先由黄芝美把书的基本内容用中文粗粗讲出来,再经李晶用记录、转述,予以精妙传神的汉语文学呈现。只是时间久远,当事人杳无音信,金丹用不到十天的时间就与各方一一取得联系,并找到新的出版方,此效率实在难以置信。若换我,十天能完成其中一件事,就已经是奇迹了。此外我还有个隐忧,金丹很可能对时下的图书行情缺乏了解,过于一厢情愿。这类书的版税通常为8%,最好的结果不会超过10%,与本书相关的人却是方方面面,金丹可以分文不取,义务性地付出的人力、时间和心血,但她是不是想过,赴韩的所有费用一定是自掏腰包的。接下来金丹说的另一件事,使我的隐忧变得近乎可笑。她说自己原打算出一本个人文集,现改变主意,已从出版社取回书稿,考虑用这笔钱资助樊忠慰出诗集,希望黄老师能帮忙联系。我再次惊诧,问她怎么知道樊忠慰?金丹说在网上读到《宇宙的孩子》,还特意找出那期《散文》杂志,在网上二手书市场买到了他的《家园》,说那么难得的诗歌赤子,我们不出援手,极可能就会自生自灭。她误认为书中死亡元素较多还以为樊忠慰已经不在人世。我告诉她,樊忠慰最近在云南又有新诗集问世,暂不用考虑,你自己的书,该出还是要出。她却认定自己的作品平庸,以后有了长进再说。又沉吟着表示,既然如此,这笔钱就用给洪信子。我苦笑,调侃她,是不是很喜欢献身慈善?她一笑置之,挂断电话。我意识到,如此调侃对金丹不仅失敬,而且属于冒犯,对洪信子则甚至有亵渎之嫌。早有人把洪信子比作再生的邓肯,而在我看来,她们确佷相似,但洪信子又具备了某些超越性不同时代使然。洪信子说过:"在胃口方面,人是很平等的。可是有的人却要赋予一顿饭很大的意义。应该尽可能以最低标准的伙食和最简单朴素的穿戴来满足自己。因为凡内心充实的人不需要从外部寻求太多的东西。"我自知一介俗物,却对这种求道境界心向往之。世上总有一些人是我们难以用常规蠡测的,洪信子是一位,与之惺惺相惜的金丹大概也属此类,这一切与慈善无关。有金丹的诗为证:穿过你的思想的终点我每天放浪形骸于我的精神家园……为你种下的蓝色妖姬魅惑舞进酒杯里那是我心中的蓝色时期我哭时连同我的酒杯一起流泪诸神创造了你只是为了在天籁里冥想你的存在(《给我的精神恋人一杯可以留宿的咖啡》)金丹走近洪信子,源于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吸引和呼唤,这样的冥冥抵达,看似突兀,实则必然。纹样出于好奇,我很想读金丹的那部书稿。她迟疑再三,还是同意了。读罢《翅膀》,我的感受与她的自我评价恰恰相反。独处在不知从哪年就遗失的岁月的残墙断壁前,不经意的一瞥,仿佛远古石阶上熙熙梭梭的是丝绸裹着的惊鸿回眸、唇齿间玉翠叮咚。喜欢圆明园的冷冰冰石柱摸在手心里的粗糙,凄凄野草荒芜似乱发狂舞;喜欢重阳节后的陵园墓碑旁被人踏过的凌乱玫瑰,喜欢风吹落叶如满街满世界的失魂落魄如我般不知来路去向为谁为谁……又见到树叶变褐变黑变灰变没的秋去冬来,雪白雪黑雪融雪又没。(《沉醉荒凉》)信马由缰的抒发,苍凉如诉的心曲,兼得古典蕴味与现代风范的汉语书写,可谓珠圆玉润,浑然天成,很难让人相信其出自一位朝鲜族女子手笔。爱伦堡称三卷本个人回忆录《人·岁月·生活》,是一部"写自己多于写时代的书",此评价无疑更适用于《翅膀》。"翅膀"表征了金丹的一种飞翔状态,它由这样一些元素组成:朝鲜族女子;出生于蒙古族地区;接受的是汉民族文化教育;嫁的是一位远在新疆维吾尔族地区的空军飞行教官;家庭和事业的根基在延边朝鲜族地区,现在又在北京和天津之间不断地转换。吉林省前郭尔罗斯蒙古族自治县是金丹儿时的摇篮,祖籍是南***边界 经过的江原道铁原郡铁原驿,祖辈迁至广邈的满洲大地,当年曾在总参当密电码翻译的父亲和农大毕业从延边支边此地的美丽温顺的母亲相识相恋生下五个孩子,金丹是老三。在那段特定的谁也不愿提及的时段里,这一家人也是历尽世态炎凉。是草原接纳了金丹,也给了她最初的乡愁和思念。"草原是孤独的/那是永生与不能再生的怀念/我走后的你是不是更加孤单/草原是永不背弃的情人/恒守着对你的等待/草原是裸体的/就连死去的牛羊也情愿被光裸着风化/捧出曾是滚烫的胸膛、露出嶙峋的瘦骨/变作化石也守着赤贫,耐着剥蚀/向你倾诉衷肠……"(《给草原》)草原如此切近,而记忆中的父亲却像梦一样难以企及。她常常把身子缩在镇郊的旧谷垛里,哼着那首朝鲜族儿歌:"小鸭子呀游呀游,黄色的小鸭子游呀游,不听妈妈的话,游到远方。嘿嘿,怎么办,迷了路哟……"有段日子,那种小鸭子迷路的感觉常常纠缠着她,奶奶就是她的避风港。那些雨天,路途泥泞,奶奶拉紧她,踉跄着在前面踩出一个个深深的脚印,小金丹跟在后面,幻想着变成袖珍女孩,永远躲进奶奶的背影。渐渐懂事了以后,奶奶也医院,放学后的医院,医院后边的太平间她都是吓得魂飞魄,她害怕雨鞋的踢里塔拉声音如鬼魂般空旷的回声追逐,她吓得脱下雨鞋,光着脚逃一样跑起来,激起泥花四溅。金丹最痴迷的就是画画。陶醉在随心所欲的忘我境界,她画得昏天黑地,近乎疯狂,直至左眼充血。到医院检查,病根出在右眼,右眼被确诊为先天性黄斑部病变,视力弱得只有0·03,形同虚设,而左眼视力却是1·5,好得像是可以随意挥霍。她这才明白,小时候为什么其他小朋友都可以举着双筒望远镜看不够,唯独自己无法聚焦目力。医生警告她,再这么不顾一切画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她却无法控制自己停下来不画。一天,她坐在课堂里,觉得老师写在黑板上的板书一片模糊,终于害怕了。她从学校出来,走在夕阳西下的郊外,站在一堵高墙前抬起头,那一刻竟有种冲动,想象自己爬上墙顶,伸手触摸高压线,只需一瞬间,就可以了结一切……蓦地她听到自己内心的哭声,如果一切就这么结束,就会搭上另一只是她骄傲的好眼睛,还要搭上灵敏的耳朵和伶牙俐齿的嘴巴,所有的风景,亲人的笑声,统统将化为乌有。她不肯,她不甘,她的生命刚刚含苞待放啊。她哼着歌,回到家,自告奋勇做了一锅热腾腾的锅贴,全家人吃得欢天喜地。她庆幸自己还活着。只是,别了,达芬奇,毕加索,还有她最心仪的梵高……多少年后,她在农民泥塑家于庆成的作品里重新找回了往昔的痴迷,她发现于庆成手中的泥巴含着火焰,生命,灵魂,血性,看似土得掉渣,却是大俗大雅,大喜大悲,美得让人惊心动魄。不知多少次,她从天津驱车百里直奔蓟县去拜访于庆成老人家或者带着各路朋友妹妹登上盘山石趣园,跑得汗流浃背,就是为看看"庆成泥塑馆"又增加了哪些新作品,她的心里有一种朝圣泥土的感觉……后来经她联系沟通,架起了在天津进行韩中作家间的交往,也促成了于庆成幸福泥塑院在韩国南怡岛的诞生。金丹放弃绘画,却依然受到视力困扰,最大麻烦就是过体检关,升学、求职、考驾照都要检查视力。她只好"作弊",救助帮忙,一次次涉"险"闯关。这件事也成了母亲长久以来的心病。前几年,金丹驾车发生过一次车祸,完全是技术性原因,与视力无关,却使千里之外的母亲再次陷入惊恐和自责,老人打来电话,固执地唠叨着,要把自己的眼球捐给女儿。金丹暗自蒙泪,"亲爱的妈妈,您虽然没有给我健康的眼睛,却给了我健康的洞察力和看事物的美丽视觉,您让我敏感于万物的恩泽,寄我以纤细的感觉于风雨柔情或仗剑天涯的豪迈之中,我已经是无从感激您的恩德了……我的想象力是一流的,这难道不是我的得天独厚么!"为消解母亲的"胡思乱想",金丹再次施展"嬉皮笑脸"的惯用伎俩:哈哈哈,妈妈妈,这些年女儿打拼世界所向披靡,靠得就是独具慧眼,这不正是您老人家给我的专利吗?怎么,您打算反悔?金太阳,漂亮妈妈妈,我是认真的!……女儿耍宝式的顽皮狂逗,终于使母亲破涕为笑。金丹天性敏感,无来由的幻灭感就能把她推进深谷。一天,学校里来了十几位挖排水沟的劳改犯人,她望着那些奋力干活的凌乱身影,忽生出难以名状的悲哀。想象着挣扎蛰伏于类似场景之下的父亲的样子她偷偷喝了满满一瓶白酒,渴望沉醉。"我极疲惫地在我二十年的生命里挣扎着,我的生命是在追赶着一面跑在我前面的旗帜,而我沉溺于路边叫做自卑的黑色小花的迷人诱惑中听凭她的香色浸透我的全身,全然无所谓那是在慢性自杀。……我感到了累,真想永远睡去,不再让我的心儿流浪。"(《带我走出自卑》)她最终没有陷落,是因为天性中同时活跃着自强不息的因子。中国朝鲜族作家九哥的《冥想集》是金丹翻译的,其中《纹样》是这样写的:"伤口/可以看做/造物主怕我们的人生太单调/而加入的纹样。"此言富于意味,当是她冷暖人生的深邃诠释。童话荻原朔太郎在日本被称为"现代抒情诗之父",他对浪漫主义的表述是:"通常怀有从普通一扇窗子里展翅飞向奇诡世界的梦想与冒险之心。"读来有欠畅达,应是翻译的问题,意思却很清楚。金丹从小多梦,素有冒险之心,少女时代更是把浪漫与流浪当做近亲。她的枕边总放着那本翻烂了的《哭泣的骆驼》,对三毛喜欢得没有道理,一塌糊涂,"喜欢她的追风般自由的性格,喜欢她的特立独行,甚至喜欢她苍凉的抽烟的姿态;喜欢她的波西米亚的装扮,甚至喜欢上了热爱三毛能为三毛生死相随的大胡子荷西;喜欢《橄榄树》,喜欢《滚滚红尘》甚至爱屋及乌的由此喜欢上了林青霞和秦汉头上蒙着披肩跳舞的浪漫,喜欢三毛的一切,甚至喜欢上了她告别世界的独特方式"。金丹喜欢趴在自家屋顶,看着天上飘动的云彩,它们时聚时散,就像许多双变幻的翅膀。她不曾想过,自己将来会把爱情的翅膀托付给大漠长天。23岁那年,金丹第一次接受了相亲的方式,在延吉公园门口初次见到身穿橄榄绿军装的龙。既为相亲,就该态度认真,她这么想着,就走上前,坦坦荡荡地端详着那张年轻的脸庞。龙也在看她。四目相对,眼缘颇佳。漫步中,龙谈到了三点想法:第一,他是家里老大,要养父母;第二,他是军人,会两地分居;第三,女的要好。金丹嗤嗤一笑说,有第三条,就足够了。又问龙,这三点,是不是你的经验总结?龙老老实实点头,反问,你也不是第一次谈吧?金丹绷住脸说,和你,是第一次。俩人都笑了。龙介绍自己是飞行教员,金丹傻乎乎问他会不会开飞机?龙让她猜,金丹懂了,又一阵笑。返回路上,金丹忽然觉得这个飞行教员很危险,让自己毫不设防地傻说傻笑了一个中午。不久,老天不失时机地烧了一把熊熊大火。金丹没在现场,一回来目瞪口呆,黑洞般的宿舍已是空空荡荡,面目皆非,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沦落成了"难民"。龙闻讯赶来,把失魂落魄的金丹扶上自行车,接回他的家。一路上,她听见他竟不无得意地吼着《一无所有》:"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这是你的手在颤抖,这是你的泪在流……你这就跟我走……"她却恍惚在想,如果自己当时在场会怎样呢?她会奋不顾身地扑进去,先抢救写了十几年的日记本,还有旧日画作,还有满书架、满床铺堆积的书……金丹母亲最初见到龙,曾大为疑惑,本以为女儿心气极高,领回家的怎么也该是一个画画很棒的小伙子。金丹一脸坏笑,告诉母亲,他可是个不得了的大画家,画起画,他会把天空当画布,把飞机当画笔!龙与杨利伟曾是空军第八飞行学院的学员,龙比杨高一届,毕业后留校任教。那个地方在新疆哈密,有个诗意的名字叫"柳树泉",却早已被绿洲放逐。金丹去探亲,要坐七天七夜的火车,下火车还要换乘汽车继续赶路。飞沙走石中,火车疲倦不堪,如同一粒小黑点在缓缓延伸。四面闭合的车厢闷不透气,旅客们像是被单调的车轮节奏颠碎了身架,麻木而痴呆地东歪西靠着。车窗外满目荒漠,视觉中的黄褐色连接茫茫天边,没有尽头,如果不是爱情的招引,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守住忍耐的极限。迷离间,她甚至有过瞬间冲动,拉开车窗就这么往下一跳,结果由它去吧。曾有报道说,这一段没完没了的戈壁旅途是精神病发作的高危区域,每年都有跳车事件发生。当一名飞行员的妻子意味着什么,金丹想得并不复杂,感觉"自己就像那小鸟,专心致志地在龙为我筑起的不算太简陋的小巢里,恋窝,梳羽,孵蛋",就行了。她常常痴望着一架架威风凛凛的飞机出没于天空,还做出形状漂亮的飞行编队,直到眼睛被阳光刺激得泪流不止,却总也认不出龙究竟驾驶的是哪架飞机。一位"资深家属"给她出主意,到机场一看就清楚了。于是金丹搭军用卡车进了机场,经学员指点,果然看见龙正神色自若地钻进机舱,那架飞机呼啸着冲向天空,越来越小,直到无影无踪。她闭住发黑的眼,心咚咚狂跳,不敢再看下去。金丹曾被评委"延边州好军嫂标兵",贤妻良母,还是标准的好儿媳,有口皆碑。然而那鲜花与掌声的背后,一个飞行员的妻子曾经有过怎样不堪回首的等待,外人很难体会。有人问金丹:为什么独自拉扯着幼小儿子,而不去当随军家属?她总是无语。她知道自己,可以在等待中忍受孤独的折磨,思念的煎熬,尝尽一个人的苦辣酸甜,却无力扛住那一份使她肝肠寸断的担惊受怕。我读过《等你》,正是那些容易被认为是芜杂凌乱、断裂不整的诗句,表达了一种空谷足音般的大情至爱:在等你的日日夜夜里耳朵会失聪眼睛会失明手指会腐烂可我依旧还会用最后剩下的灵魂等你这首诗与《汉乐府上邪》有神似之处,"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它们隔代辉映,同为绝响。技术的世界是人类心灵异化的温床,现代人正在活得越来越聪明、潇洒,务实,地老天荒的爱情已不值得敬畏,红尘万丈,物欲横流,我们可曾听到为灵魂为自身的轻佻而哭泣吗?昔日的柳树泉机场,而今已脱胎换骨为崭新的石油城。金丹依然吟唱着世外桃源般的田园牧歌,"在一个夏日温暖的早晨,我看着你/看着枕边的梦境/你的浅笑长在雪白的被角/宛如母亲子宫中盛开的花朵……一条花色麻绳从天而降/上面系着安静的颤巍巍的竹篮/牛奶、豆浆,还有黄灿灿的油条/这是个宁静的时刻,我抚着阳光的声息/以及你睡衣上倦怠的汗味"。(《在五百年后的一个温暖的早晨》)是谁为我们送来童话?正是"翅膀"。孤行初冬与深秋的交替仪式,在中国北方只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金丹从韩国回津,立即邀李晶和我在一家饺子馆小聚,分享她的收获。我意外的是,她的座驾是一辆宝马车,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肩包鼓鼓囊囊,既大且沉,里面塞着书籍、杂志、记事本、录音笔和材料夹子,手里还拎着电脑。金丹像是永远要把自己的心装得满满,而不肯忍受片刻闲置。我们找了一处可以通电源的地方落座。提起洪信子,金丹忙不迭打开电脑,点出近百幅照片,鼠标的移动让人目不暇接。背景在京畿道"笑石舞蹈基地",洪信子颇具凤仪和气质,那个头戴宽檐帽、貌似王洛宾的男人叫思世,是德国汉堡大学韩语系创始人,洪信子的老公。金丹朗声笑道:两位古稀小孩,一对神仙眷侣!相见恨晚的喜悦溢于言表。她还播放了思世即兴演唱的几首韩文歌曲,那声音有磁性,听起来真像是一位小伙子。这时候的金丹是最真实的。只要她认定的事,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止她的一意孤行。这一点与洪信子非常相似。韩国并不是洪信子生命大戏的最重要舞台。年她赴美深造英语,转年已是27岁。强调这个年龄,是因为这时候她做了一个在常人看来纯属异想天开的抉择。极偶然的机会,她被现代舞蹈大师阿尔温·尼古莱的表演震撼了。她发现,当人面对一种情感、欲望、想象和哲理而失语,却能借助手、臂、腿及全身技能构成的舞蹈韵律,表达灵魂的飞翔。她赶到尼古莱创办的一家舞蹈学校报名,尽管27岁的生理年龄对于舞蹈初学者几乎是不可逾越的障碍,但她的一意孤行还是打动了校方。经受了整整八年的法西斯般残酷训练,她终于脱胎换骨,在35岁那年完成了毕业表演,校长承认:"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什么可教你的东西了。"这期间,她还获得了哥伦比亚大学硕士学位,但这并不是她最需要的,她希望把现代舞变成一种人类生命的通感,于是赴印度求道,拜冥想大师拉吉尼师·曼德和尼萨哥达·玛哈瑞吉为师,挑战孤独的极限。为了超越对死亡的恐惧,她随身带着一个骷髅,用它饮水吃饭,枕边入眠,朝夕为伴。她常常沿着印度河边流连忘返于一个又一个火葬场,在那里唱歌、跳舞、冥想。目睹许多印度民众不是死后去那里,而是活着的时候为了接受死亡去那里,那种对于死亡的从容和通达使她深深敬畏。三年后她在返美途中大病一场,奄奄一息,却感觉自己的身体仍在跳舞。她相信舞蹈的自由并非来自身体而是灵魂。经历了一段惊险的爱情与疲惫的婚姻,她独自来到夏威夷火山口森林深处,建造一间小木屋,独居、静修和冥想。此后无论身居何处,她永远只听从内心的召唤,"做我想做的事"。年代,洪信子曾应邀数次来中国过做交流演出,那时金丹还在延吉市人民银行上班,满脑子"大兵"情结,正沉浸于《情洒新疆》的主题散文写作。她在三年时间里写了23篇散文,连载于《延吉晚报》,部分作品发表在《解放军文艺》,其文字格调自然很符合公众期待中的"军嫂"风姿:"也真逗,一身军装、一双雨鞋的他,竟让我死心塌地为他长途跋涉,给他送去一月的温情,一生一世的恋意;再背回满腹的留恋,一身的疲惫。"年冬,金丹完成了散文诗《我·断笛·乌鸦·猫头鹰》,"我在走。我从远古而来,为一种真实的笛音,我走过几个轮回,我还在走。"呈现出的精神轨迹,与军嫂形象判若两人。这只能说明一个事实,金丹与洪信子素昧平生,却灵犀相通。她们必将相逢,这是一种命定。为了不知从哪个世纪就开始的某种真实的笛音,我又重新开始了我的追寻。依旧是我的长发,我的叶裙,我的用头发编织成的美丽的带子,系于我的胸前的断笛,赤足走在轮胎与高跟鞋的拥挤里。……在乌鸦欢歌的枝头,我梦中的老狗温良地从开裂的历史门洞里挪出,它的双脚已搭不到我细小的肩头,流淌着两股浊泪的眼睛,让我想起这分明就是等不及我回归的母亲。狗那已不再潮湿的鼻子头,倾叙着多少个轮回的忠诚与守候。穿过荒漠时,搂着驼峰,笛音在耳畔似母亲在哼着摇篮曲,让我不再想念绿洲是什么;到了草地,白马的长鬃飘飘,荡起我的衣裙,我的断笛在胸前快乐地颤抖。这位孤行者心无旁骛,义无反顾,虽九死其犹未悔,其坚忍执著的跋涉背影,很像鲍鹏山对孔子的那种评价,"敢于一意孤行的人必有大精神,大人格"。结局是悲剧还是喜剧,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彗星在星海中划过,从人类的注目中美丽地划过,它的划痕很重很重。这颗星,坠落在冰冷的白色星球上,在那里下了场红加黑的陨石雨,在一块没有被燃尽的陨石中央插着那断笛。在宇宙空旷苍茫的晕眩里,那笛的每一个孔穴都在颤抖地奏出笛音。金丹涉猎过许多文学体例,这类非故事性的生命独白最能体现天马行空式的写作气质,显然,她更擅长于打破叙事边界的心性抒写,以我为主,自由自在,如俄国作家洛扎诺夫所说的,"文学本质并不在于虚构,而在于内心对倾诉的需求"。金丹是孤行者,更是践行者。我们由此会发出爱伦堡式的感慨:"世上写诗的人很多,诗人却很少。"惟其很少,我们也才容易少见多怪,视为异类。多面欲知岛在韩国西南部的一处偏僻村落,三面环山,一面靠海,去那里需乘船一个半小时,过去鲜有人知,现在却备受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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